日常九首

父亲的菜园

锄头在清晨五点叩击冻土

他弯腰拾起去年的玉米秆

折断时发出干脆的咔嚓声

汗珠顺着草帽带子滚进新翻的垄沟

竹竿与麻绳在七月正午生长

豆角藤爬上十字交叉的骨架

蝉鸣震落黄瓜叶背面的蚜虫

他蹲着用指甲掐断疯长的侧枝

暴雨总在天气预报抵达之前

冲垮围栏边的西红柿苗

塑料布在泥泞里裹着三袋羊粪

他赤脚踩实被泡涨的田埂

霜降前最后一批青椒挤满竹筐

塑料绳勒进掌纹的沟壑

我数着那些凹陷的裂口

他突然把满是泥巴的手藏进围裙

祖母的唠叨

她往油锅撒了把葱花

“酱油瓶别放冰箱第三层”

铁铲敲击锅沿的节奏

比挂钟齿轮更准时

青椒丝在砧板排队

“楼下王婶的儿子昨天离婚了”

案板震动让蒜瓣滚向桌沿

我伸手接住的瞬间

听见盐罐被拧开第五次

高压锅喷出白雾时

她突然沉默，盯着窗台结网的蜘蛛

汤勺搅动六十年的皱纹

“你爷爷走前最爱喝这汤”

收拾第五副碗筷的傍晚

碗柜深处传来发霉的叹息

我咽下最后一口漂浮的蛋花

对着空椅子点头

铝锅盖在灶台上独自颤动

关于祖父的记忆

清晨四点他总在院子里扫地

竹枝划出的弧线

把黑暗切成两片

菜畦的露水沾满裤脚

他摘两根白茄放进搪瓷盆

总说最直的那根留给放学后的我

九点半准时，他骑上二八杠

我坐在后座数他的白发

比镇上新刷的标语多出三根

最后一次看见他起身

是去关掉厨房的灯

三瓦的钨丝还在玻璃罩里发颤

我翻开掉漆的床头柜，止痛药压着小票

铁盒倒在角落。（剩余1261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