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火（四首）

父亲是一间旧房子

我修补洗刷着父亲破败的身体

从屋顶开始，翻开瓦片

我发现白蚁和蝙蝠的影子

他的骨头和梁柱已经龟裂

我用米饭和伤口的血粘连

说那是从前的故事却也是我今生的悟

褪色的相片在墙上歪歪斜斜

夕阳漏进他的缝隙，漏进一两声蝉

我用怜爱捧住，溜进来的遗辉和星光

此生太短，修补不完他每个漏洞

所有的挫败都是修行

我收获鸟声和风吟，收获原宥和慈悲

父亲的身体有一条长长的公路

经过山谷，到达永恒的归途

我看到他踽踽行去

虽然不舍，却没挽留

在人去了楼空了，到了轮回的时刻

我开始修补自己的记忆，顿悟

父亲如一个住在我里面，为我

挡风遮雨，包容一切的——佛

营 火

我们曾在离我们遥远的夜晚对坐细说离我们不远的 明天

当然不会有结论

时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幼稚的话述而忍住不笑

我们燃起的营火轻轻把它烫伤

萤火虫，蚊子，猫头鹰，蛇

在光影外嬉戏，做爱，繁衍，偷窥

连远山和星星都在身上挂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我们忽然有一丝难解的忧郁

月亮的影子不小心压在我们的身上

带着海独有的味道和一个男子抽烟后手指头淡淡的 香味

一阵苦闷和一阵失语的挫折感让我们好像一下子长大

这片郊野在我们记忆的地图里像霸道的家猫

占据一个孤独星球的角落

每当我再次长大再次蜕变或枯萎老去

都在耳背和梦里震颤鼓动犹如你又再一次点燃营火

在那个荒郊野外微笑轻握我的掌纹

仿佛要改变你我天生颓废的想法和表情

我默默爱着年少的你直到营火再度熄灭

两 面

从这座山跋涉到那座山

就为了看见山和众神

世事之两面

所有的爱蕴藏着苦

苦涩亦是痴人眷恋带毒的甜

初遇为了与你分离

离别为了永远的思念

时间走了，看热闹的人纷纷离去

白天和黑夜轮转，得失何须计算

我站在两座山之间了悟与疑惑

猫和房间

房子来了一只猫

吃着鱼和下午的时光

我们在黎明的光影中碰面

又在黄昏的余辉中告别

我看见一间它走过的空房

它把味道留给我和床

在摇晃的灯光里听见它唱歌

它偷偷养在墙角的孤单

我打扫地上的毛和窗外的车鸣

它柔软的身躯如我的外衣

我打听它的名字和走过的尘世

只在我的书里找到它翻页的足印

我吃完的鱼它拿去再吃一遍

如我的今生和它的来世相遇

我在它的世界慢慢成形我的慢慢消翳

它看不见我只是看见时间和自己

作者简介：语凡，新加坡文艺协会副会长，《新加坡文艺报》主编，已出版10本诗集，1本散文诗集，1本散文集，曾获新加坡文学奖（诗），方修文学奖（诗），金笔奖（短篇小说），新加坡2023年优秀文学作品奖（短篇小说），2023台湾时报文学奖（诗），台湾吴浊流文学奖（诗），第二届陈赞一博士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创作奖，全球华文文学星云奖（诗）等。（剩余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