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淡之山（组诗）

蜻蜓之翅

停在草尖上，也停在枯木上

我见过的蜻蜓都有骨碌碌灵活的大脑袋

也有造型独特的复眼

乡村里的少年关心蜻蜓的体色与名姓

关心红色与黑色，灰色与褐色，关心——

青苗、蜻蜓、绵羊、公鸡……

更多时候我们讨论蜻蜓窄长的膜质翅脉

它们都有着锡箔质的透亮四翅

都有金属的纹理和质感

也反射出金属的冷光

傍晚的少年不放过正在交尾的蜻蜓

也不放过草木间所有不长尖牙毒刺的昆虫

古老的村子里，古老的生物有着相同的命

人与家禽，虫鸟与野兽，庞大和细小的家畜

它们都有蜻蜓点水般的甜，也有风雨不测的苦

有时候世间多见的命比透光的箔还要更薄一些

散淡之山

村子里的炊烟起点比城里低

升得却更高更散淡

它们没有心事便不负重，也不被围挡

同样的语境里，村子里散淡之物都缓慢

只有跑得慢的事物能证明一种又一种存在

飘在风中的蒲公英衡量夏天的重量

进山村里闲走却格格不入的人

发现门框边的红春联已经旧了

此刻空寂，需要有人去揭下它

过渡时间里缺少节庆，尚没有什么能覆盖与替代

夏天里的墙壁想要空荡荡却又不敢

只有风吹来做巢的山蜂嗡嗡嘤嘤填补墙角

被暂时抛弃的村子里，一茬人老去又离开

像一季的庄稼成熟并被收割

腾出世间的空地等待新的占领

点燃朝天的高秆火把

两个月过后，没有烧尽的那部分还站在那里

冲着青色的天空传递青词

有一个傍晚你羡慕被暂时抛弃的山村

人与草木轮流照看也轮流享有散淡

树木从来不怕老去

即便树木也分雌雄，雌树开更多花，抽更多条

想来她们也都不怕绿颜老去

其中一些定力十足

以枯寂之身度除夕、度清明

清明过后，完整表达了对消逝部分的沉思

之后才发新芽、长新叶、开新花

此时撑起葳蕤的浓绿在六月

像年老的长辈看幼孙上蹦下跳

树下走动的少女正在幻想长大出阁

少年已开始害怕秋天而梦想无依

树木从来不怕老去，不怕嶙峋与迟缓

它们不怕一事无成老来懊悔，也不匆促奔赶

缓慢地发过芽、抽过枝、开过花便好

漆宇勤，1981年生，江西萍乡人。（剩余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