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的回响(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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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儿

那儿有一碗黄豆,一袋松软的面粉

有一个一个的年日,一个被写在红纸上的

黑色的喜字

有一扇木门,人们从它的黄昏中走出

有幽暗的放置红薯的地窖

被雪覆盖的漆黑的牛棚

那儿有我的父母亲,有他们渐渐升起的炊烟

有夏日的鸟儿在麦田上空,衔着弯曲的地平线

有成片的墓地,和周围一片不朽的稻田

高高的杨树被伐倒,被锯成白色的木片

有果园里坠落的苹果,有夜晚不熄的灯

走着走着就消失的田间土路,那儿有

我不断重复的回忆,有我在那儿的出生和生活

我来自那儿,在我来到这里之前

在我生活在那儿之前,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的根早已扎在那儿,野草莓在那里生长之前

秋收

黄隼在天空旋绕

滑翔

田鼠探出脑袋

又赶紧缩回洞口

小蛇,由藏身之地

向新的安全屋滑行

卸下辕的马

站在路边,抬头,又低下头

熟睡的婴儿侧脸躺着,朝向

无边的天空和广阔的田畴

树林疯狂地摇动着叶子,聪明的野鸡

还不敢歌唱,昂头拍拍好看的翎子

仿佛置身于突然空旷起来的院子

植物的叶子,将人们的脸集体弄脏,划破

乡村

脱谷机靠在墙边

只剩下一堆残骸

已经没有孩子认识它

犁头挂在门梁上

摇摇欲坠

李子花在簌簌地飘落

细细的雨从天上飘落

到处都是荒芜的土地

荒芜得就像没被人触摸过

一切都在缓慢地塌陷

如果不是大地之下的一块巨石

用发热的肩膀死死地撑住

小学校

那所小学校,一声不响地

面对着它门前的那条小河

从春天的小路上望去,仿佛一群孩子

在对着流逝的时光沉思

从窗子里向远处看去,可以

看见河对岸高处的果园

果园里密密麻麻的墓地

只可惜,窗子的玻璃已经碎了

小河里已经没有鱼

墓地的范围已经蔓延出果园从前的围篱

小操场上踢球的少年

也早已随着小小的草坪枯萎消失

从前放了学,我会

边走边踢着路上的石子

听着头顶上的大雁经过

回到家,外婆会把我的手抓住,把我揽在怀里

如今,我是先去果园看望了她

在苹果树下站了许久

又独自路过了这里

路过时我想,我们那微不足道的灵魂到底在哪里

田野上

四处吹着干冷的风

远处传来簌簌的声响

田鼠在沿着垄埂

和铺满薯叶的垄沟

在独自前行

有时它会抬起头,翘起上半身

把两只手合在胸前

向着天空长久地祈祷

我沿着垄沟踢踏踢踏地走着

也想将两手合在一起向上举起

却没有什么可以祈祷

我仿佛一片树叶,挂在秋日的枝头

鼓足勇气熬过虚度的一天

像是自然地活在一艘永恒的船上

像是早已被遗忘

秋日

好久没有看到收割机了

我到田野里看看

收割机还没有驶来

稻田里一片金黄

也好久没有看到

收割稻子的人了

田野上也不再有

捆扎好依次竖起来的稻束

我到田野上看看

想想那些从前在这里

弯腰收割稻子的人

想想那些被一捆一捆抱到地头上的稻束

田野上还没有收割机轰鸣着驶来

稻田里还是一片金黄安静的稻浪

冬日

火车在铁轨上冒着白烟

雪越过麦地,向远处蔓延

在枯黄的茅草叶丛中

一朵秋天时留下的干野花

一个扛着猎枪一边走路

一边咒骂天气的人

还有那块谦恭的坟地

没有任何围栏

没有任何声音

无形而为任何人而开的门

因为不能说话

一条狗被从背后踢了一脚

在冰面上疼得

忧伤地,通过喉咙尖叫起来

傍晚

燕子在重复它们的母亲做过的事

把一根根干草衔回巢里

牛群经过的路上,前前后后留下深深的圆坑

羊羔靠上去,用力蹭着树的后背

鹅慌乱地叫着,然后半闭着眼睛打盹

有人想试探你,拿出一个葫芦

让你好好考虑考虑葫芦的用途

有人装作穷人,从你身边走过

请你不要为他担心

那么好听的摇篮曲

听到的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

侧耳细听

郊野公墓中的曲子,比人世的更加动听

空无一人的院子,突然有了影子在晃动

星光应许过的、那些最好的日子

从来没有过期

引水渠

引水渠有一条通向了果园

离开干渠总闸后,途经了

水稻田、豆子地和玉米地

绕着整个村庄向果园一路流去

和其他那些水渠不一样

它沿途没有给路过的那些地块

打开一个一个分水的豁口

而是一个劲儿流下去,直达它的目的地

但它并不是在途中什么也没做

它孕育了水渠两岸那些繁草和野花

提供了充分的水分,让它们长得

比其他渠岸上的植物更加茁壮

由于它流程的长远,还吸引了那些

喜欢跟着水流一直往前的少年

他们手里拿着木杆,打着地上的草叶

在渠岸上慢慢地走着,夕阳下

他们看起来有些忧伤,有些懒散

其实内心充满了无数深情的意愿

【作者简介】江非,一九七四年生,山东临沂人,现居海南。(剩余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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