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的诗

一棵树

一棵树，是鸟的树，声音的树，光的树

也是黑暗，寂静和绝望的树

因为树上的果子被摘了

叶子落光了

因为我小时候拿弹弓打过的鸟

早飞走了

而我还在中年的午后

靠着它对着天空张望

沼泽

不管生活如何，心里一直藏有

一块沼泽

清晨，阳光照在窗台上

窗台上的几盆绿植

迎着光，湿润，对光无惧无畏

风吹动窗帘，但吹不动它们

我伸出手去摘干掉的叶子

风吹到我手上，但吹不到我心里

我在光里晃动的手指

像几条深陷沼泽的鱼，也无法游走

妈妈

妈妈每天打开药箱三次

早餐后，中午，和晚上睡觉前

她把药片从瓶子里倒出来

有时候再装回去

多出来的几个

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片

在她的手心里静静地等着

杯子、清水和我

我就在她身后，帮她烧水

心里一直在祈祷

喝完了这些，就再也不用

去医院了，我们都要好好

活着，偶尔的苦

也是幸福的

一部分

直到某一天

我看到妈妈在药品说明书后面

写到：我爱我的孩子……

我还在烧水，帮她倒水，一个字

都说不出来

火车没有悲伤

火车去往远方

火车没有悲伤，它每天带走那么多

不想分离的人，火车不会悲伤

它的窗，永远都不会

向着离别的人打开

也不会，对着满眼泪水的人

停下来

突然想起，我已经好多年

没有和坐着火车离开的人道别

也没有等一个人

乘坐一辆火车，突然出现，满眼深情

向我走来，我也没有那样

走向其他人

云朵

云朵和云朵

真的不一样，无论颜色或者形状

飞机从它们的上空飞过

或者从中穿过

我感觉就要撞上它们了

即使那么轻的

碰撞

也是极其危险的

有一次在梦里，我就是那样

感到危险来临

突然从云层里跳下来

竟然轻轻地

就落在你跟前

山顶上

我和很多人一起，终于站在

最高的地方

究竟想看到什么呢

远山如黛，夏天了

突然冒出来那么多

绿色的山头，让人惊慌

我的家乡一直光秃秃的

不算太高的山

含着小山丘

也都是很多土

拥在一起

如今被绿色的植物隔开来

绿色，像一种意外之喜

那片海

我一直想带妈妈

去一次海边，让她坐在沙滩上

看我往海里丢

一粒一粒的沙子

那片海，一直在我心里

扩展，波涛汹涌

突然，沙子在我眼里摩挲

——我哭了

这么多年，我离那片海

越来越远

因为我的妈妈

越来越老了

可能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

即使只是坐一会儿

她说，让我讲给她听

她也只是想想，就当已经去过那里

很多鱼

我的身体里有很多鱼

它们一直游啊游，它们

把我当成了大海的一部分，河流的

一部分

我从未告诉过它们

我一直也在自己身体里

鱼一样游了很多年，从少年到中年

有的河流已经干涸

大海依然不曾平静

我相信，还是会有人

从更远的地方

找到我

夜已深

让你在一个小房间里

让你等，夜已深，等所有的灯

都关了

你会害怕吗

只有一束光

从外面射进来

可能是月光，也可能是

来自医院的救护车灯

照亮一个渴望继续活着的人

神秘的语言

不需要说出来，那是神秘的语言

只需要印在心里

和清晨的鸟鸣说

不必再叫了。（剩余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