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马（长诗节选）
1
一张马脸作过出访的使者
二千多年前，你驮着
乌孙庞大的使团
翻过天山，穿越刀峰似的
河西走廊，来到中原
繁华的帝国
大汉长安的街头
走过熙熙攘攘的马队
带去了神山昆仑的玉石
开紫色花的胡麻
多籽多福的石榴
如今还紧紧地抱在一起
夜光杯里至今
还盛着一盏来自
西域的葡萄美酒
让人醉饮不尽
2
那年，从长安归来
被皇上赐名，西极天马
你哒哒的马蹄，咴咴的嘶鸣
回荡在历史的长空
山峦似的脊背上
渗出血红的汗水
你的祖上，有了
汗血宝马的美誉
往事越千年
沧海桑田
你是，汗血马的血亲
世界上奔驰的三大名马之一
你的身上至今依然
流淌着高贵的血脉
像沉默不语的雪山
芬芳着河谷大地
3
时间的缰绳已成灰烬
最早的一匹马
从天山深处的
阿克塔斯岩画里
破壁而出
“灰色的，巨石般屹立
集结在地平线上
风暴雕刻的，石头的鬃毛
鼻孔喷吐着白雾”
长长的马脸
像辽阔的草原
一双水晶般的大眼
像白色毡房里刚刚出生的婴儿
惊喜地打量
这个水草丰美的世界
4
从此，你逐水草而居
你的马背上驮着
一个古老的民族
祖祖辈辈
在马背上生息，繁衍
在天山雪水的滋养下
一条长长的大河，伊犁河
生成了一个
辽阔繁茂的草原
诗歌和歌曲
给你插上翅膀
天山是高耸的背景
像高傲的马首
你时常保持着
飞翔的姿势，像一阵风
一曲古老的牧歌
在阿肯的琴弦上
传唱至今
5
你喝天山雪水长大
啃紫色的苜蓿花长大
在青青的玉米林长大
在绿色的松树林里长大
吐尔根的杏花开了
夏牧场里的羊群繁星点点
马车拉动秋天的草原
今夜，九十九辆马车
行走在古老的牧道上
运送草原，暮色里
牧歌一路相伴
6
大雪覆盖下草原
暂时归于宁静
而牧民们却不会
像一条条冬眠的长蛇
在洞穴里裹紧身子
窗外的雪花漫天飞舞
冬季里饲养的那匹幼马
正一天天膘肥体壮
更多的马群
被一垛垛墨绿的干草喂养
苜蓿草熟稔的气息
仿佛让人置身春天的原野
如果你侧耳细听
会听见马厩里美妙的乐声
马群咀嚼草叶的声响
让我重新回到音乐的天堂
一盏马灯照亮寂静的雪野
感恩的目光
照亮冬夜青灰色的草原
7
牧人的四季
在一匹马背上轮回
转场的牧人
一次次迁徙
从东天山至西天山
从冬牧场到夏牧场
天山南北
都有转场的牧群
夏牧场里有一些
土黄的干打垒，在雨水里
脱落斑驳的墙皮
仿佛一截过旧的生活
废弃在草原上
西天的云彩披在牧归人身上
骨子里依旧散发
迷人的芬芳
8
秋色渐浓，鲜艳的花
像一盏盏灯熄灭
草原落下帷幔
雪峰不动声色
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秋雁一声紧一声鸣叫
青草如丝，一根接一根黄了
转场的牧民拢起帐前的花毡
一只小狗黑着脸
紧紧地咬着花毡一角不放
一群山羊气喘吁吁
从远处跑来，跪伏在
汩汩流淌的特克斯河边
欢快地畅饮着
像一个故土难舍的牧人
临行再喝一口家乡水
牧道上尘土飞扬
牧群逶迤，又像下山的洪流
天高云淡，风吹草动
一匹老马驮着一个牧人
全部的家当
饱经了生活的沧桑
放缓了沉重的脚步
眸子里落满尘埃
目光越过远处的山冈
雪峰高举夕阳的火把
照亮回家的路
9
有时候，白驹过隙
你成为时光之马
飞驰的马蹄
在夜幕上溅出星辉
夜未央
长亭短亭，急如星火
一匹马掠过你的生命
一个出塞之人，翻身落马
长袖里灌满清风
回眸来时路
已被茫茫的大雪覆盖
10
安班巴格苇湖边的
一泓泉水倒映着雪山
饮水的马群踏尘而去
泉水的涟漪里
还摇曳着马群的身影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站在摞满干草垛的屋顶上
看见一匹白马
每日静静地立在一片草滩上
耸起双耳，头颅始终注视着
马群刚刚离去的方向
白色的鬃毛晶莹剔透
在正午的阳光下
闪闪发亮
父亲说，那是一只瞎眼的马
只能在磨房里转圈拉磨
少年听了，心里一怔
长大后，他又看见
一匹老马在臧克家的诗里
不时躲闪赶车人的鞭影
俄罗斯歌曲里
那匹忧伤的老马
拖着沉重的三套车
行走在寒冬的伏尔加河岸
哒哒的马蹄像瞬间的雪崩
敲醒了岁月深处的灵魂
少年的热泪夺眶而出
那匹踽踽行走在黑夜里
留在故乡记忆里的
白马呢
它是否也早已老去
枯黄成一根秋草像一旗经幡
成为雪山的幻影
永不死亡的草原石人
作者简介：松龄，本名崔松龄，中外散文诗学会新疆分会副主席，伊犁首届文艺奖获得者。（剩余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