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旧事(组诗)
一
井口上安装着辘轳
结实的绳索就缠在辘轳头上
辘轳把儿飞转,柳罐斗儿到底
等柳罐斗儿里水满时
就双手紧握辘轳把儿
一圈儿一圈儿地往上摇
摇起了甘甜,摇落了汗滴……
在吱呀吱呀的响声中
长长的井绳就被慢慢地盘完
当拽上来湿淋淋的柳罐斗儿的时候
常常会有口渴的过路人
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喝水
来人拱手致谢后
伸手抓住柳罐斗儿的提梁儿
就咕咚咕咚一顿畅饮
还竖起大拇指来对着老井好一阵子
啧啧称道
放绳时的辘轳头
恰似飞转的碾磙
突噜噜的声音总是把那些光腚的娃子
吸引到井台转遭儿看新鲜
他们时而拍着手儿,蹦着高儿
时而张着嘴,抻着脖
都圆睁着一对儿水葡萄般的大眼睛……
大人打好了水
就掀起厚重的石板把井口盖好
并挓挲着两手像撵鸭子似的把井台边上
的男女娃子们轰跑
只留下了脆生生的欢笑洒满了井边……
在城市谋职的人
有时好不容易才回一趟老家
而回老家的头一码事儿
就是赶到宽阔的井台上猛灌几口凉水
都说已经很久很久没敢喝生水了
城里的生水总感觉有股铁锈的味道
还是家乡的深井水喝起来有一种
异样的清甜……
二
光溜溜的井台
消磨了多少代人汲水的时光
清湛湛的水镜
映照过数不尽的阴晴圆缺和雁去雁归
从古远到现今
微风在一点点梳理着纷杂的记忆……
老井的口很大
老井的水很深
村里年纪最大的穆三太爷捋着
雪白的胡须常对人讲
自己九岁那年曾赶上过一出百年不遇
的大旱
直到秃尾巴老李回家的六月二十八
天都没下一滴雨
尽管河干泥扒裂,临村井见底
但是这眼井的水位却丝毫没减
福泽广众,惠及八方
这使得外村人都屡屡赞叹
──真是一眼神井
打水主要用于做饭熬菜和浆衣洗澡
禽畜们也都欢畅地享受着“惠泽”
而脱坯垒舍、浇苗浇树更是赖井解“渴”
一双双脚步走出了一家家农宅
从不同的小路向井台的方向奔来
仿若流动着一股股潺潺的泉水
来来往往,有谦有让
当啷当啷的桶儿
咯吱咯吱的扁担
正在合伙儿演奏着一支支欢快的
乡谣小曲儿……
三
春秋是庄户人儿最忙的季节
娃子一过十二岁就可以试着干些
背土、挑水之类的重活儿了
而那井内有水鬼的传说
便在爷奶爹娘们嘿嘿嘿的憨笑声中
轻松地化开了……
娃子个头矮
就把较长的钩环链挽在扁担两头上
娃子肩膀嫩
常在扁担中系个头巾或围脖当垫肩
一个娃子使不好辘轳
于是便和别的娃子搭伴儿一起去
或是站在井台边东张西望地
等着大人来
开始挑得不满也多半脚下没“根”
而相比之下女娃子则是更甚
她们的身子总是乱摆,水桶总是乱晃
再看身后那湿漉漉的地面
简直就像扫地前的喷淋
过坎儿爬坡儿更是女娃子的难关
于是便有同行的男娃子赶过来帮忙
男娃子慢吞吞地走过来
怯生生地一句话
“嗯,我……我来替你挑!”
还有的男娃子一句话都不说
“嗯、嗯”两声之后
拽过扁担挑桶就走
男娃子只顾低头走路
遇上人连话都没有
感觉离女娃子家近时
才把担子轻轻地放下
晚风荡荡,丹云飘飘
两人相视一笑
脸颊立刻泛起了红晕
再看水中身影
──呀,水红得看不清自己
四
不少地方两三年就要淘一次井
但在这儿却不是那样
因为老井的水太旺盛了
旺盛到淘一次井就要再等十几年
这里的淘井可是一桩轰动全村的大事
就连邻村的一些人也老早地
跑过来观瞧
大人兴奋,娃童蹿跳
井台四周聚满了各色穿着的人们
新鲜水果,摆满香案
等祭拜结束后
就把两个后生的腰部系好绳子往下续
随着一阵阵的镐锨交响
淤堵泉眼的碎石和泥沙
便被一下一下地铲进吊筐里
下面一扽绳,上面就开始拽
而井底的人就把后背紧贴井壁
以防被筐里掉下的东西砸伤或挨水淋
井台旁倒了一堆又一堆
于是便有人从那里面“取”出来不少
被老井“保存”多年的物件儿
形如弯弓的水筲梁儿出来了
铁环相扣的扁担钩儿出来了……
几个半大娃子用木棍儿扒拉出三五个
大小不等的石头蛋儿
欢呼雀跃地抢在了手里
青牛哥手拿一个浅黑色的滑石手戳儿
仔细地瞧看正面刻着的名字
两边的嘴角随后就翘了起来
柳春嫂在耳坠儿坠井时也就二十多岁
可如今找到时她已经快成为柳春婶了
当两只耳坠儿重新碰到一起时
她的脸上浮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快看,这是葛四伯的薅苗抿铲
嘿,蜡梅的钥匙串儿在这里
哎,庆祥爹的挖耳勺儿……
井台旁,哄笑声和惊呼声
一波儿连着一波儿……
紧接着
又相继地找出了翠枝的顶针
小草妈的簪子
和邱六爷的叶烟袋等等
因为时间久远而物是人非
有些物品只能让其家人代领
再往后
又翻出来几枚铜钱
几颗玉石帽子缀儿
两片锁腰盘儿
一个青瓷盅儿等
这些东西定是远祖打水时掉进去的
这次全给深淘出来了
日头眼看要落窝儿
井旁的人也都各回各的家
大人身后跟着娃子
娃子身后跟着土狗
土狗身后跟着柴鸡……
那阵势
就有如刚刚赶完了一场隆重的庙会
作者简介:杨海东,系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蓟州区盘山诗社成员,先后在《参花》《天津农民报》《天津工人报》《农民日报》等报刊发表文章多篇,并有散文和诗歌作品获奖。(剩余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