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昙山（组诗）

大堤上的罗汉

通往莲花岛的大堤上，矗立着五百罗汉

全都背对着大海

黄昏时分，浪涌越来越大

啪啪击打着礁石

已经有水沫飞溅到大堤上

罗汉的后脑勺也被击中了，但没一个回头的

落下的兰花

夕阳的余晖在走廊尽头

投射出巨蜥的模样

廊道两侧的租户

大都关着门

透过磨砂玻璃

可以看见人影绰绰

我们在同一个楼层

每天来来往往

擦身而过时

最多点点头，或者笑笑

更多的时候面无表情

今天上午1203号房间的人也撤离了

屋内一片狼藉

窗台落下一盆兰花

已经开花了

鹅黄的花瓣散发出

幽微的清香

我没有丝毫犹豫

直接搬到了我的办公室

虽然不知道

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夜宿昙山

漫山遍野的蛙鸣，是孤悬于天的月亮发出来的

潜伏于草丛中的青蛙

不过是扬声器

至于总控开关，则是山顶上灯火暗淡的小庙

说得再具体一点，是在此借宿的我

卧佛山记

远远望过去，才像卧佛

如此，山脊上的坟包

才像戴在卧佛手指上的戒指

母亲就藏身于那戒指中

海的女儿

她的头像是一片大海

朋友圈里

什么也没有

这个女人

加我好友好多年了

长什么样不知道

不知从何时起

差不多每天晚上

八九点钟

她都会发来一条语音

陪我喝一杯吧

我总是回复她

好的

有时我真的

会倒上一杯酒

约莫十分钟后

她发来信息

我喝完了

或我有点晕了

然后就是互道晚安

有一天我忍不住

说好想当面跟你喝一场

她说你来呀

我住在东海上

我在看守灯塔呢

蜀国古战场遗址

院墙外面，雾气森森，蛙鸣密集响亮

但没有一只蛙儿越过墙头

冲杀进来

远山上的月亮一动不动

它就是蜀国的指挥官

只不过睡着了，忘了下达进攻的命令

文学爱好者

记得父亲订过杂志

还投过稿

上初中时我偷看过

他的一篇稿件

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周日的傍晚

我和妻子一起去散步

儿子乐呵呵地

骑在我肩上

大致就是这意思

当时我觉得太假了

我就没见过他

跟母亲一起散步

至于让我骑在他肩上

更是胡扯，也许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过

但我根本不记得

亲眼看到他

跟母亲一起散步

是他退休第二年

母亲大病初愈

之后的事了

母亲的挂钟

母亲走后没几天

她的房间

就被清空了

只有挂钟没动

依然准点报时

而且钟声

更有穿透力了

特别是早上

或傍晚

阳光斜照时

——， ——

——

但是没过一个月

挂钟就不响了

生锈的钟摆

一动不动

低垂着

好像也死去了

中年

想想这些年我过的日子，就像一个钟摆

每天都是从弗洛伊德开始

到释迦牟尼结束

立此存照

下午在白云照相馆

照了张证件照

没想到那么难看

左边鬓角

还有一缕白发

好几天没照镜子了

也不知它们

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请女店员给修一修

她有点不耐烦

我说这有啥难的

调光调色不就得了

她点了几下鼠标

效果还成

至少脸色好看了

眼袋没那么大了

白发模糊了

……

遗憾的是眼神没有变

白云之下，有座禅院

大团大团的白云

飘浮在山脊上

白云下面

竖着一根旗杆

旗杆顶端是

万字符金属构件

原以为白云之下

有座禅院

拐过一个垭口

才发现

白云下面只有旗杆

旗杆上面

还趴着一只蝉蜕

找不见的母亲

客厅的墙上，阳台的晾衣绳上，卧室的墙上，乃至天花板上，

挂满了衣服，各种各样的衣服。（剩余55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