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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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喀什(组诗)

土陶记

我们就是从土里生出来的啊

我们就是从水里生出来的啊

土和水,搅拌,摔打

宇宙大爆炸后的质地,瓷实而柔和

然后依据第一模型

在手掌的抚摸中,在手指纹路的拓印里苏醒

我的被月光雕刻的形体是美的

我的被烘制过的清凉皮肤,其实是热的

陶坊平阔屋顶,堆积着那么多泥土的残骸

那些未能真正出生,残缺而死的残骸

残骸在日光和风沙中分解,流散

回到土中,等待目光和手

保存着残损的痛感,保留着记忆藤蔓的脉络

像古老的匠人一样,我捧起刚刚苏醒的泥土——

从街市隐入巷道

而铜器作坊冰坼般的敲击声

阿依古丽店铺艾德莱斯绸沉亮的色彩

艾力扎提抓饭馆的烤馕和烤肉的热烈

像从有声彩色视频退成一帧帧黑白相片

走得更慢一点,在河流一样蜿蜒的小巷

辨认黄土筑就的院墙生长的痕迹

那些打夯的人呢,那些居住的人呢

那些被记忆的指掌托住的炎夏中的清凉呢

慢一些,走得更慢一些

从明亮的街市,从公共交通贸易空间

走向巷道,推开院门,院里有花,花树有家

坐下来,喝茶,亲人们温和地走进来,沉静地走出去

慢一些,更慢,更慢地

从梦里起身,穿过一个个墙体支撑的过街楼

穿过一个个廊柱支撑的楼,凉风习习

在第三座过街楼下,一位白须老人露出笑容

慢,更慢,再慢一些,再慢一点

梦的空间慢慢地深邃,时间的鹰笛慢慢地悠远

慢慢地在交错的巷道仁立,再次辨认和寻找

辨认色彩的出处,寻找隐秘的歌声

夜喀什

让喀什的月光再茂盛一些

让喀什茂盛的月光化作疾雨

帕米尔的烟尘腾起

雨滴像成串成串的小铃铛从半空垂下

雨滴垂在高兴的眼镜凸面,垂在任皓的发梢

雨滴顺着彩色木窗下滑,在蓝色和蓝色交接的直角悬坐,犹豫,沉思

雨粒像被剥去石衣的玉石,等待成为诗歌的标点

月光和雨水随意洒落

洒在新修的城堞,城内的街巷和院落

洒在院落里的花木、木梯和阳台

在高处窗纱背后,一双美目一闪而过

突来的雨,慰藉相邻的古城

清爽的热烈交给我们

我们要走得更远一些,离夜的脉搏更近一些

都塔尔、艾捷克的叙唱还是那么辽远,那么忧伤

忧伤是如此典雅:因为那些美好的事物

都被我们拥有过,那些爱恋的人也被我们爱恋过

而我们也要走远,像散失的篝火、歌声和目光

旋转着,融入喀什深夜细微的香气

风吹莫尔寺*

我们到来的时候风还在吹

风窃窃私语

顺着皮肤的纹路

渗入骨头,拨动血脉,寻找殿堂里的梵音

然后走出来,和天空、沙粒,继续说话

窃窃私语的风

搜刮着身体的水分

一只失去记忆的蜥蜴探出地表,模仿六趾木足

还在缩小的影子催促它

梦,一片片风干,脱落黄土鳞甲

风——丝绸的声息还在雕琢莫尔寺

那些廊柱、砖墙、帷幔和烛火

在风的锂亮的细语中松开建筑的结构

飘飞,飞得很远,疲倦了就落在地上

回过神来也会带着王的诵念

撞向蜥蜴的皮肤

风当然也会放大音量

像愤怒的摇滚,被没有答案的现象抛起

冲向一切有别于沙漠的事物

冲向你和我,冲向残存的土塔

冲向摇滚天地深夜的寂静

风也冲向自己

像波浪一遍遍质问

而眼睛在婴儿的初啼中一世一代地睁开

一只觅梦绢蝶在远处飞起

负载落叶和沙土的摩擦

我们到来的时候

风还在吹

还能看见莫尔寺如何给荒漠赋予形式

在残存的凸起物局部的形式里

还有十八个世纪的风在吹

吹向偶然走来的我们

*莫尔寺,位于喀什市东北部,是中国西部年代最早、保存较完整的佛寺遗址。(剩余8898字)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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