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解(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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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不是麦子,不是土地,不是一切庸常的

词语

是性命。是唯一不可替代的疼痛

总会有一些光从罅隙里进入

让暗处的人隐约看见

那么多的涟漪和叹息在水上种出

那么多的欢笑和雀跃被重新打捞

这不是世间书册里显赫的智慧考验人心

是戏剧般的梦幻抵达坚硬的真实

菩提

写诗的人可以将一整个纲目的植物指认

为菩提

苗圃里的商人还可以更宽泛一些,随时

造词

但我的僧尼只认唯一一种

这恰是其中最难养护的植物

他们宁愿因为种不活一棵菩提日日垂泪

也绝不指认另外一棵树为神圣的事物

绝不泛指菩提来给自己的庭院增添光辉

消解

一些词语陷入险境

另一些看不见的事物正在消解

等待拯救的霞光攥着竹制的灯笼不放手

它攥住了一个季节留下的重要物证

现在是一年中后半段的起始

哦不,手持农耕日历的人

告诉我现在还在上半段的末尾

还有一些种子时机未至没有播下

于我此生也是如此

人到中年,想要蓬勃又遇天气炎热且旱

少年时爬到村头的山顶又躲入竹林深处

那时积攒的力气与清幽,如今渐次消解

划河而治

用拍打蚊子的手拈香、握手

用宰杀家禽的手拥抱、行善

这人间真实的无奈并不相互矛盾

爱着当下的动作与心意便好

不追根也不溯源,与往事划河而治

爱死了这严防死守避而不谈的边界感

——这是城市与乡村迥异之处

草木在伤害土地,也在重置土地

犁铧有时与它们扮演同样的角色

只有大雁与白鹭勇往直前

为天空添加动词却不用担心划破它

小心翼翼的物事已太多了

我们正在成为莽撞又不遮掩的一部分

——这恰是你寻找多年的借口

守藏

父亲所葬的山坡,至今依旧草木丛生

野生野长的杂树躲过清明与冬至的刀锄

渐渐蔓延成浓密的树林

仿佛在帮我拱卫和守藏着什么

仿佛世间曾有泪洒坟前的秘密需要遮蔽

每次扫墓的时候我都额外多斟一杯酒

酬酹不请自来的杂树林

感谢他们的拱卫与遮蔽

更感谢它们这么多年来不辞风雨

一直陪伴我孤独荒野里不说话的父亲

湴塘一角

借一小截黄色的土墙和湴塘的诗画

碧蓝的天空有时让人恍惚又惊讶

向北方来的客人介绍木芙蓉也介绍菜蔬

只有它们可以被同时称为似锦繁花

老房子的墙角晒着油茶籽等待压榨

村子里的草木有的整齐有的参差

我洋洋自得于乡间生活的经验又懵懂于

错认季节忙于在秋天开花的海棠与桃树

透过木格栅,透过仿古的窗棂

被一再提起和追问的湴塘露出柔软的身段

洄游

春天打开水里漫长的道路

水里的道路看不见只供殉难者洄游

——大马哈鱼,中华鲟,湟鱼鲑鱼鳀

鱼……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鱼类陷于长途

跋涉

所有困顿于跋涉者都让人肃然起敬

他们不说话,也不发表议论提交救助申请

原来有这么多长久承受、长久负重、长

久受伤

却不说话的洄游鱼在漫长苦旅中

有一年的春节你突然造出新句子

将一小部分人称之为洄游的人

那一刻你又想起冰冷的分歧与固执——

面朝一条死去的大鱼

有人说它挺拔有人说它僵直

这同样写实的汉语词让人悚然汗出

表情

这夸张的怒目的

这慈和的平静的……

人间之神

正月的乡村我们是旁观者

描摹并揣度傩的表情

揣度出行的神祇行霹雳手段

幼时你喜欢慈眉善目的土地

此后你爱上一切狰狞的护持

人过中年,神秘的表情都有深意

在扫堂搜傩逐疫的全部仪轨里

我们的傩神都操着满口方言

只有回头看向村民的瞬间

这金刚怒目的表情突然显出柔和

回赠

我砍伐了我的银杏

我砍伐了我的紫藤

今夜没有谁想要作出解释和安排

我失去秋天的美好和春天的美好

乡村的野地又反刍出更多的草木

它们原谅了我的斧头和锯子

只有龙背岭会包容一个中年人的粗暴

一年四季开出不同的花

一年四季都回赠我柔软的事物以疗伤

春天到来,我终于重新种下银杏

种下紫藤与芭蕉,顺便种植草和菜蔬

现在我终于可以安睡不再如坐针毡

我没去过的地方

我没去过的地方

天空,山林深处,湿地淤泥里

鸟雀都代替我逐一抵达

它们身轻又心思单纯

代替世间沉重的肉身亲近未知

幼时我也乐于触摸高空,深入山林,踩

踏泥地

那时我也身轻又心思单纯

现在我日日穿白衬衫而又惧水

近视的双眼靠玻璃资助认清事物

再不像幼时放肆如飞鸟

我没去过的那些地方

神秘和未知的险境

都有世间另外的生命细细丈量

我绝不承认自己有时会充满冲动和向往

【作者简介】 漆宇勤,1981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4届高研班结业,参加第35届青春诗会。(剩余29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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