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盏灯(组诗)

  • 打印
  • 收藏
收藏成功

孤月悬

失语的黄昏在六月游荡

有人赤脚走路

芍药落了,月季在开

风反复穿过栅栏,穿过一段弧形的

时间,怎么吹

都不可能带走一条小路的沉默

月亮刚好升起来,落在

两座楼宇间

月亮没有同类,你不是,我也不是

它把自己压缩成饼干,把天空

压缩成一小块玻璃

不会有人从月亮的背面回来了

那片悬浮的云朵,又向尘世靠了靠

为人间预留一场雨水

充满歧义的夜晚

你可以相信,不只是这个夜晚

另一个我坐在

歧义中,被窗外的某种幻听劫持

你也可以相信

另一个我是灰色的,躲在一只麻雀的

叫声里,与天空形成

巨大反差

你可以选择爱,或者不爱,没关系

散乱的灯光泥泞,小飞蛾

到处都是,它们都带着一双灰色的翅膀

说到泥泞,我想起去年的那场离别

风吹着细雨,你吹着口哨

小雏菊的花瓣落了一层,又一层

夜晚的灯光

路驮着灯光,灯光驮着

蓬松又空寂的夜色

时间一直在堆积,呈现出

并不对称的弧形

一个人在路上走,他将左手插进

口袋里,右手夹着一支烟

路的对面,空置多年的旧木箱上

长满暗绿色青苔

它已经把自己锁起来了,再好的鸟鸣

也无法打开,如同

那个丢掉烟头又走进暗处的人

擦掉了身上所有的光

但灯光依旧亮着,和星光一起

等待那些迷途知返的人

治愈

阳光有解救万物的野心

我也有

站在南迦巴瓦峰的南面,看见雪山

抖动了一下,我确信那不是

夕阳的旨意,是我的热爱感动了它

其实我并未看见峰顶

雪山是一位隐者,它索居云雾中好多年了

时间一直在消失,但尊严不会

在索松村,南迦巴瓦峰是众生的母亲

它用收藏多年的雪水,治愈我

被中伤的脚踝

露天影院

怀旧的人站在台阶上,摆弄放映机

白色银幕是一张

旧底片,被悬挂在两棵行道树间

几个老人坐下来,面带

童年的笑

脱胎于苦难的皱纹

舒展开了,泛着霓虹的光

回忆是良药,与电影的内容无关

我知道这些穿过时间的人,在扮演

另一个自己

很多时候,被我们错过的历史

又回到我们的生活

并在崭新的情节里重新划分时代

而在时代之外,还有两个人——

我和妻缓步走着

没打算停留,也没打算从银幕的背面

找到当年的钥匙

作画

我每天在纸上画悬崖

制造深渊和寂静,我画下的

崖柏,有突兀的真实

谁在谷底呐喊?隔着虚掷的落日

我能听见鸟鸣正滑入云端

我画下的流水一动不动

蝴蝶不飞,它们已经耗尽了热情二字

余烬中

只有崖柏是恒久的奇迹

相较流水和蝴蝶,它更接近我们的

乏味,并与我们互为因果

新的欲望中我坐下来,头顶是一枚

死而复生的月亮

我画下它,这深渊里的自己

三盏灯

夜晚忽有风来,穿过纱窗也穿过

我布满裂缝的身体

饥饿的鸟鸣呢

垂首又消失的布老虎呢

我在纸上胡乱写下一行字

窗外,塔吊几乎静止

它伸向夜的手臂也伸向我

我们都是被时间反复消磨的事物

天空乌云急坠

星子一颗一颗被埋掉了

仍有三盏灯亮着,悬在我中年的头顶

仍可匹配这渐老的名字

在灯光持续的钝感中,我写下:

明日塔吊仍将转动

伏雨

我从不对任何事物着迷,除了

窗外的这场大雨

雨水中我看见自己仍站在小学校的操场上

站在一个人的黄昏

四周是衰老的寂静,和寂静中

被时间镂空的耐心

这些年我一直在退缩,不敢在

雨水中脱光衣服,洗净自己的身体

不敢在雨水中冲刷耳根

那当年洗我尘垢为我的赤裸蒙羞的

与窗前泽被万物

用听觉置换掉触觉的

是否为同一场雨

我退守在阳台上,看积水中

闪光又破碎的倒影

看灰白天空下,一个不撑伞的陌生人

在枯萎里慢慢行走

推窗

在等什么?夕阳

早就落下了,和我剩余的喜悦一起

只有那朵云还在飘,一副

无家可归的样子

有些事不可回避

比如鸟鸣,比如隔着铁栅栏的

叫卖。(剩余0字)

monitor
客服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