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花语

犁头花

篱笆的经脉间

柔曼的触须在攀援

在露水丰沛的拂晓

以蓝的清醒，低语着苏醒

它叫作犁头花啊

祖父这样唤它

当深褐的犁铧破开新泥

这花便开在田埂的衣襟

现在，铁犁静卧晒谷场边

弯曲的脊背积满锈迹

而它仍从石缝里抽出细蔓

向着吊脚楼斑驳的墙面

朝晒暖的陶罐口沿

探出薄薄的光晕

炊烟是上升的根系

暮色里收拢微小的钟形

当村路飘满归人的尘絮

它便用暗蓝的漩涡

裹紧祖先的指纹

紫花地丁

在青灰石阶的凹陷处，你们

紫的微光爬行，像散佚的谣曲

把根须垂落进大地温热的脉理

——在低处，你们跪着

比所有草茎更接近泥土的私语

我年迈的祖母，俯身

以采撷过谷粒的指节

将你们从春寒中扶起

她的蓝布围腰裹满水田的倒影

裹着水田里蓑衣缓缓渗出的雨滴

啊！这被山风反复吟诵的紫

在土家寨子寂静的檐角下

替所有弯腰的背脊，替所有

深埋的犁铧，以及所有

渐渐沉默的腰铃，吐露芬芳

你们有药性的苦，却比新米更甜

当月光在溪涧漂洗麻布

我尝到你们根里的苦

——那整座山脉无声的

对未来的，低语

聚花过路黄

它们从田埂上爬过

细小，安静，不索要姓名

而土家老妇的青布头帕俯向土地

却俯得比晨光更低

当晒场在正午突然空荡

当水泥咬住新伤的根

它们就替所有离乡的脚步亮着

亮着，在风里翻动薄薄的金币

某个归人用手机拍下这倔强的微光

镜头里，野花突然汹涌如记忆的潮——

吊脚楼的晒台在夕照中浮动

浮动着，在织锦的纹路里

每片花瓣都收存了晒秋的声响

收存了水井的清凉

当暮色浸透空寂的村口

它们忽地金黄地开

像祖先的姓氏在风里晃

【作者简介】魏咏柏，男，土家族，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湖南文学》《黄河文学》《芒种》《金山》等刊。（剩余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