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组诗)

明月见

夜半。起身

忽见幽蓝的夜空

一轮明月

像只有一只瞳孔的脸

那么近、那么唐突地看进卧室

看我，慌乱地合上窗帘

旋即又拉开一条缝儿，从里面窥视它

——哦，还在那儿

一动不动地凝望我的窗户

月亮一直这样看着我吗？

这孤悬的符号有何深意？

我此刻所见，与你在异乡所见，是一个月亮吗？

我此刻所见，与河边濯足的僧侣所见，是一个月亮吗？

我此刻所见，与唐的李白、宋的苏轼所见，是一个月亮吗？

我此刻所见，与遥远战场上

相互为敌的两个士兵所见，是一个月亮吗？

是，也不是

不是，也是

——这就是回答

月亮除了是月亮，还能是什么？

上苍的摄像头和记录仪

——这就是回答

虚构与虚构者

虚构者深谙虚构之道

他有虚构的技艺

更懂得虚构的力量

如你所见，那个虚构的角色

在踏上地平线之前

虛构者已为他设计了一条向下的楔形路

并取下最后一张背影

我们谈论细节

惊叹，“跟真的一样！”

“真的，是什么样？”

发问时，声音模糊而颤抖

好像我们自己也在虚构的情节中

沉默之后，模仿生活被照亮的部分

我们虚构那神一样的虚构者

此时，一辆卡车从面前驶过

车上载着白亮的金属板条

我说：“像拆散的废旧卷帘门”

你说：“像‘卷帘门’三个字的笔画”

我们接着虚构……

旋涡

我说旋涡，等于说“小心有电！”

而不是“看啊，马蹄莲！”

谁种下危险的种子

美与诱惑纠缠，旋转，向下

根茎接通水底的暗流，再向下

倒置的漏斗朝地心敞开

回忆的搅拌机快速旋转

摩擦坚硬的石块

溅出火星，照亮青草间爬行的小路

女孩儿手中草穗摇曳，头上蝴蝶翻飞

死亡也遵循重力加速度吗？

夏天，无处不在的旋涡

有时是一地美丽的旋覆花

有时是野浴引发的事件

我又遇见那个悲伤的母亲

从她脸上呼吸到旋涡的沁凉

当灵魂遇见真实……

从前的我，遇见从前的你

就像一棵苹果树遇见一场春风

只想开花，必须开花

什么也挡不住

且要看到结果

——结果是，叶子一片一片落下来

激情之火一星一星熄灭

忆起往事，仍会想起

沐浴爱河的两个年轻人

“后来，他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时间把过去推得太远了

多年以后，再次相遇

我不是我，你不是你

一只蚕蛾，遇见另一只蚕蛾

一枚茧壳，遇见另一枚茧壳

梦里向人描述灵魂

灵魂是一朵柔软透明的圆形物

很小，跟身体相比

好似一颗星球与整个宇宙

灵魂在身体里自由漂浮，像水母

身体内部有山峦、河流、草原、沙漠

有风、树，飞来飞去的小鸟

灵魂穿越一切，照管一切……

——我捂着脸，语速飞快地说着

好像只有捂着脸，才说得流畅

我说完了，放下双手

看向面前的两个听众——

他们之前彼此还是陌生人

眼下却像一对情侣

相互拥吻，无视我的存在

只腾出手来

像驱赶苍蝇一样

驱赶围绕脸庞游来游去的两朵水母

对话：为什么谈论死亡

“为什么你谈论死亡，

就像谈论一道家常菜肴？”

“因为我说死亡时，说的是

活着，为什么活，怎样活”

“可你苦思冥想时，别人已经活过了，

待你有了答案，恐怕没了活的时间。（剩余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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