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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煜词中“风雨”意象的情感内涵

钟耀东
  
速读·中旬
2022年1期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00

◆摘  要:“风雨”是李煜词中频繁出现的意象之一,不仅符合意象的诸多特点,亦具有自身独特的文化价值与艺术魅力。在李煜词中,作者凭借对“风雨”意象的抒写细致独特地表现出男女相思之苦、时光易逝之悲、兄弟离散之愁以及国破家亡之痛等深刻复杂的情感内蕴,可以说“风雨”意象贯穿着李煜整个生命历程。

◆关键词:李煜词;“风雨”意象;情感内涵

意象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是赋有某种特殊含义和文学意味的具体形象。在中国封建社会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知识分子由于社会遭遇的近似和精神生活的一致,形诸歌咏,常常通过类似的意象寄托大体差不多的情思。作为自然界中普通寻常的“风雨”意象,不仅符合意象的诸多特点,亦有自己独特的文化价值与艺术魅力。笔者以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李璟李煜词校注》为参考,对李煜词中涉及“风雨”意象的词作进行统计得15首,约占其词总数的一半。其中与风有关的词汇有“东风”“秋风”“春风”“林风”“断续风”等,与雨有关的词汇有“细雨”“雨声”“寒雨”等,因此可以说“风雨”意象贯穿着李煜的整个生命历程,饱含着李煜丰富独特的情感内蕴。在李煜词中,作者主要以“风雨”意象表现男女相思之苦、时光易逝之悲、兄弟离散之愁以及国破家亡之痛。

一、以“风雨”意象表现男女相思之苦

自晚唐五代花间词派以来,描写女性生活,反映男女情爱一直是词中最主要的内容,这类词作风格柔美婉约,脂粉色彩浓烈,故欧阳炯的《花间集序》称:“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作为一位“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南唐帝王,李煜在继承传统艳情词艺术手法的基础上,运用更为细腻的笔触对男女爱情生活进行直率真切的描写,生动展现出男女主人公在恋爱过程中的相思离别之苦。这时作者词中的“风雨”意象成为了阻隔男女爱情外部环境的象征,也是为表达青年男女不能长期厮守而苦闷与无奈情感的艺术符号。如:

“云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长相思·云一緺》)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捣练子令·深院静》)

“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暂开。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采桑子·亭前春逐红英尽》)

在这类词中李煜多以女性的口吻表达对意中人的思念,如《捣练子令》,全词以捣衣为题材,在深夜的庭院里思妇听见秋风声夹杂着捣衣声,孤独惆怅,寂寞难眠,整首词构成一种凄冷的境界,情感难以言说。“风”意象的运用主要是为衬托女子内心的苦闷孤寂,于景中见情。又如《长相思·云一緺》,这首词写女子秋雨长夜中的相思情意。词的上片以刻画女子外在容貌形态为主,“轻颦双黛螺”之句已显示出女子双眉轻皱的哀怨之态。下片则注重对场景氛围的塑造,在深秋的夜晚,屋外传来的风声本就容易催发女子相思的愁绪,况又有苦雨相应和。在这种凄凉冷寂的环境下,女子遥望帘外“风吹叶落”“雨打芭蕉”的景象更觉痛苦难眠,作者连用“风雨”意象反复渲染出女子相思之苦。《采桑子·亭前春逐红英尽》则是一首描写思妇伤春怀人的作品。春天将尽,落英随风,霏微迷濛的细雨正如闺阁女子心中千丝万缕的愁绪一般连绵不断。“细雨”不仅打湿了繁枝落花,女子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也被这点点滴滴的雨声打碎。在以“风雨”意象表现男女相思之苦的作品中,《谢新恩·秦楼不见吹箫女》一词更为特殊:

秦楼不见吹箫女,空余上苑风光。粉英金蕊自低昂。东风恼我,才发一衿香。琼窗梦醒留残日,当年得恨何长!碧阑干外映垂杨。暂时相见,如梦懒思量。

这首词是李煜悼念已故昭惠后即大周后的作品,周后生前容貌美丽,通音律、擅歌舞,李煜与其情感深厚、恩爱有加,因此这首悼亡词情感缠绵悱恻,字里行间充满着悲哀与无奈。秦女难见,上苑空留,五颜六色的鲜花虽然缤纷绚丽但却无共赏之人,东风本是寻常,作者却责怪其不停地撩拨自己痛苦的内心,“东风”意象正是作者苦闷情绪的化身,与其说是“东风恼我”,不如说是“我恼东风”,言得无理,也言得无奈。

总之,在李煜涉及男女情爱的词作中,“风雨”成为了作者渲染凄凉孤独的场景氛围,奠定全词感伤情绪基调的常用意象,“风雨”意象和其他自然景物意象的组合应用使得李煜词中男女人物的相思离别之情更为丰富深刻。

二、以“风雨”意象表现时光易逝之悲

与浩瀚无尽的宇宙相比,人类尽显渺小卑微。时光荏苒、寒暑流易,时序的不断变化促使着文人士大夫对个体生命意识的感发。先秦时期,《诗经·唐风》中的《蟋蟀》、《山有枢》等感物伤时的篇目已可见古人生命意识的萌发。以《唐风·蟋蟀》为例,全诗以蟋蟀起兴,正因蟋蟀由野入堂的迁居状况生发作者对时光飞逝的感叹,劝勉世人勤勉努力,切勿耽于淫乐,荒废本业。汉代时期,一些乐府民歌则将感叹个体生命的短暂作为抒写的主要内容。如《薤露》,这是一首西汉无名氏创作的杂言挽歌,作者以薤叶上的露珠起兴,以露水的干枯象征生命的流逝,又将干而能复生的露水与奄忽却不可再得的人生形成鲜明对比,伤悲之情令人叹息不已。到了东汉末年,生命的时间性问题第一次在文学史上占据了主导的位置,《古诗十九首》对人生无常、生命短暂的感慨,第一次把个体生命的有限性作为首要的主题加以表现。诸如《生年不满百》《回车驾言迈》等作,皆是因为韶华流逝而引起对人生目的朦胧思考,表现了东汉时期文人士子面对生死问题的苦闷与彷徨。历经文学自觉的魏晋时期后,文学作品缘情的主张更越来越多的文人士大夫所接受。作为一位情思细腻、多愁善感的文学家,李煜对自然现象的变化体察细致入微,其作品中所抒发的光阴易逝之悲,物是人非、好景难留之叹都可变现在作者对“风雨”意象的抒写中,如: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谢新恩·冉冉秋光留不住》)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蝶恋花·遥夜亭皋闲信步》

庭空客散人归后,画堂半掩珠帘。林风淅淅夜厌厌。小楼新月,回首自纤纤。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金窗力困起还慵。一声羌笛,惊起醉怡容。(《谢新恩·庭空客散人归后》)

《谢新恩·冉冉秋光留不住》是李煜重阳时节登临纵目之作。秋光渐过,红叶满阶,又是一年重阳时节。在烟雨笼罩的傍晚,作者登临望远,随处虽见茱萸香坠,紫菊绕庭,但却心情黯淡,豪无欣赏雅志,远处传来新雁的哀鸣顿时勾起作者满腹的愁情,作者年年相似的愁恨正化在这晚秋烟雨中。全词多处以景见意,上下两片浑然一体,深切表达出作者对时序流逝的感叹与哀愁。又如《蝶恋花·遥夜亭皋闲信步》,词的上片写主人公信步闲情、伤春感怀的情形,下片写主人公感慨春去、无以自慰的悲愁情怀。时至暮春,清明将过,作者因长夜难眠独自在水边漫步,只见雨停风住,月色朦胧,春光明媚如依依桃李但却暗暗溜走,他人欢笑而我独伤神,不禁平添万千愁绪,作者的伤春之情亦如时停时止的风雨一般深曲绵渺。《谢新恩·庭空客散人归后》亦是一首感伤色彩浓烈,伤时叹时之情难以言表的作品。人散庭空,珠帘半掩,在漫漫长夜里作者听见淅淅的林风,遥望楼上纤纤的新月,倍感寂寞难耐。春光虽好人却逐渐憔悴,新愁旧恨郁积于心头,作者想要酣睡晚起却一声羌笛惊醒。词中“林风”以及其他诸多自然景物意象的运用使得全词更具光阴易逝、物是人非之悲。《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中的“风雨”意象则象征着外部恶劣环境对美好事物的摧残,从侧面反映出作者在面对时序流逝时的凄凉无助: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

林花凋零落尽,引发作者匆匆之叹,况又遭受寒雨冷风的不断侵袭,更觉无奈之悲。全词将人生失意的无限怅恨寄寓在对暮春残景的描绘中。由于作者对词中客观景物强烈主观情感的注入,原本由个别的景物情事所发出的“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感叹便更能引起读者普遍性的情感共鸣

三、以“风雨”意象表现兄弟离散之愁

与父亲李璟不同的是,李煜虽为帝王之尊,但却与兄弟相处和睦,感情真挚。他的八弟出镇宣州时,他曾率领臣子设宴于绮霞阁,赋诗并作《送邓王二十六弟牧宣城序》饯别。七弟从善出使汴京被扣,他上表乞求宋太祖许之归国遭拒,因此作《却登高文》见意,在李煜表达兄弟离散之愁的词作中,“风雨”亦是其常用意象。如《采桑子·辘轳金井梧桐晚》:

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昼雨新愁,百尺虾须在玉钩。琼窗春断双蛾皱,回首边头。欲寄鳞游,九曲寒波不泝流。

这首词看似写男女相思,实际是李煜因思念入宋不归的弟弟从善而作。深秋时节,梧桐树下落叶满地。树木入秋而变,人见秋色而愁。闺中人独守着琼窗,眼望窗外细雨想到心愿难成,只有双眉紧皱,愁在心头。回首边地,征人久无音讯。想要寄书信,可是寒波滔滔,溯流难上,只能在孤独寂寞中苦苦守望。全词以意融景、风格蕴藉,“梧桐”“寒波”等意象的选用构成了一幅萧瑟清冷的秋景图,而词中的“昼雨”不仅是单纯的自然景象,也象征着作者因思念兄弟而百转千回的愁绪。又如《阮郎归·呈郑王十二弟》: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春睡觉,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这首词也是李煜为其弟李从善而作。词的上片主要写主人公空虚无聊、无所寄托的醉生梦死的生活;下片则写主人公凭栏自伤的落寞惆怅。整首词由大处着眼,至小处落笔。东风吹动春水,远山连接落日,春天来临作者却倍感无聊。落花一片狼藉,酒兴也逐渐衰减,吹笙唱歌整日就像醉中梦里一般。因为相思之苦,词人只有在黄昏时候独自倚靠着栏杆叹息。

四、以“风雨”意象表现国破家亡之痛

李煜生性懦弱,虽然在文学上颇有才华,但在政治上只属平庸之辈,难有雄主励精图治的决心。开宝八年冬末,宋朝军队攻陷金陵,李煜率众臣肉袒出降,南唐政权灭亡。第二年正月李煜被押解至汴京,开始了囚徒般的悲惨生活。身份的巨大转变与深切的痛苦悲哀使李煜的词作上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其词作中的“风雨”意象由于作者对亡国之悲的反复宣泄更觉沉痛之悲。“风雨”承载着作者的抚今追昔的悔恨和悲伤,如: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乌夜啼·昨夜风兼雨》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浪淘沙·往事只堪哀》)

《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相传为李煜的绝命之作。五更梦回、春意零落,薄薄的罗衾挡不住寒意的侵袭,帘外潺潺的雨声更让词人满腹忧愁,所以词人只有追忆梦中情事,才能贪恋片刻欢娱,可是梦醒之后水流花落,春去人逝,只留下无尽的感概与悲哀。全词情真意切、哀婉动人,抒发了作者由天子降为臣奴后难以排遣的失落感,以及对南唐故国故都的深切眷念。深刻地表现出作者的亡国之痛和囚徒之悲,而触发这一切情感的媒介正是词中的“雨”意象。在《浪淘沙·往事只堪哀》中,全词开篇将已将情感基调凝结到一个“哀”字上。“秋风庭院藓侵阶”之句则将“对景难排”的亡国之恨表现得具体形象。时值深秋萧索之季,黄叶凋零,作者身处高墙围困的庭院,触目可见暗绿的苔藓爬满台阶。景色已然寂寞,秋风拂过,更觉黯然伤神。《乌夜啼·昨夜风兼雨》全词开篇则用“风雨”起兴,“风兼雨”与“飒飒秋声”相对应,在这种凄凉寒苦的景色中,作者的心境便可想而知。加以“昨夜”二字点染,不从日而偏从夜写起,正见作者因满怀愁思而夜不能寐,亦有往事不堪回首之叹。虽是客观的写景,但作者的形象,尤其是他的彷徨、郁闷的心情却隐然可见。

在李煜后期的作品中,作者还擅长借用“风雨”意象以乐景写哀情,通过词人前后生活方式、身份地位的巨大反差形成鲜明的对比,将亡国之痛表现得深切感人。如《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这是李煜亡国入宋被囚后创作的一首记梦词。春风和煦,花好月圆,作者回忆当时在上苑快活游玩的盛大气派,内心充满了喜悦。“花月正春风”五字正点明了游赏的时间以及观赏对象,渲染出热闹繁华的气氛,还象征着作者生活中最美好,最无忧无虑、春风得意的时刻。“花月”与“春风”之间,以一“正”字勾连,景之艳丽、情之浓烈,一齐呈现。这一句将梦游之乐推向最高潮。梦境越是繁华热闹,梦醒后的悲哀便越是浓重。就意象“风”的使用而言,“春风”所代表的还是一种欢愉舒适的情调。又如《虞美人·风回小院庭芜绿》: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青霜残雪思难任。

全词在对生机盎然、勃勃向上的春景中寄寓了作者的深沉怨痛,在对往昔的依恋怀念中也蕴含了作者不堪承受的痛悔之情。春风吹回,庭院的杂草变绿,柳条上的新叶细长如人睡眼初展,但是词人却独自依靠着栏杆半天没有话说。也许东风解冻透露春天的气息,但对词人说来春天已经永远过去了,因此在赐第里虽有故妓,还可以奏乐,酒杯还在,还可以饮酒,但词人却已两鬓如霜,故国忧思更是难以承受。

参考文献

[1]黄田田.论唐诗中的风雨意象[D].山东:山东师范大学,2011.

[2]詹安泰.李璟李煜词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3]吴婕.《诗经》中的时间意识及对后世的影响[J].浙江: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2.

作者简介

钟耀东(1997.06—),男,汉族,四川南充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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