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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娶我千啥

王金平
  
海风
2020年2期

那天晚上,张世清喝得晕晕乎乎。

张世清没有回家。

他晃晃悠悠走进了理发店,见店里只有李小巧一人,便随手碰上门。

李小巧正在清扫屋地上的乱头发,扭头见进来的是张世清,就冲他笑笑,嘴里说你又喝酒了,一边继续清扫屋地。张世清走过去,从背后将李小巧搂住,两只手捂在她胸前。李小巧手里的笤帚落在了地上。张世清见她半推半没反抗,胆子大起来,一把将她扳转过来,让她面对着面拥在自己怀里,然后像鸡啄米一样,在她脸上眼上鼻子上头发上乱点一阵。她撒娇地哼了一声,这更加撩拨了他。他弯腰猛地将她抱起来,放她到床上。他剥去了她和自己的衣服,那根轻易就进入了她的内部。在进入的那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李小巧在他身下扭动着,轻轻地呻唤着。像翻身的鹞子,他的情绪直插云霄……

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突然滑过李小巧的理发店。这意外的尖叫,让情绪高涨的张世清,一下缩了回去。张世清出了一身冷汗,他仰面躺在李小巧身边,像得了一场大病,喘着粗气,感到浑身无力,咚咚的心跳声,自己都能够听见。

由此,张世清患上了早泄病。

导致张世清早泄的原因,实际上是身心疲惫、精神高度紧张和恐惧。理发店紧挨公路,环境差。张世清担心别人看见或听见,心里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突然的喇叭声,让他受到了惊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张世清从小养成了手淫的不良习惯。手淫本身并不会引起早泄,但每一次他都怕被别人发现,总是设法尽快结束,从而使大脑皮层性中枢兴奋迅速增强,养成了匆匆忙忙的习惯,如果他懂得这些知识,早从心理上自我治疗,还是能够好转的,可他所处的环境和文化程度限制着他,更不可能有人去引导他,才走到了如此地步,在第一次与女人交手时,就败下阵来。

1

郝桂英与张世清的婚事,定在农历十一月十九。十九是黄道吉日,也表示天长地久之意。

嫁娶的日子,是双方都找“明眼”看过商定的。其实在订婚前,郝桂英就找“明眼”看过。“明眼”掐过指头,又搬书看了一阵说,你是1974年出生的虎,是木虎,你是一个能够容忍的人,看事情比较实际,眼光比较公正,并能和各种行业的人打成一片,你性格平静、和气,注重事情的表面,注重事情表面的秩序,不愿听到批评;男的是1973年生的牛,是水牛,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有耐心又严酷无情,讲究规则和顺序,他特别关心的是,改变他的地位,让他走进一个安全的境地。平时讲虎牛相克,但一只水牛和一只木虎都没有凶气,能够在一起生活。

在举行婚礼的前3天,郝桂英去将军墓理发店剪发。理发店的李小巧边忙活边问她,听说你和张世清订婚了,过两天要办婚事,是真的吗?郝桂英高兴地说,是!

村里传播这种消息,比拔节的竹笋还快,别人问一问是正常事,郝桂英心里没在意。

李小巧接着问,你了解他吗?郝桂英说,咋不了解?李小巧说,我最了解他。说完,还轻轻地哼了一声。郝桂英问,他咋啦?李小巧抬起头,望着镜子里满脸喜悦的郝桂英,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然后,嘴角一撇说,结了婚你就知道啦!

当时,一心扑在婚事上,满心都是幸福感觉的郝桂英,根本没把李小巧的话听进去,更不知道她和张世清有过苟且之事,直到几年后,郝桂英回忆起来,才如梦方醒、恍然大悟。

在举行婚礼的前一天,郝桂英按照公司的规定,才正式请了三天婚假。她邀了几个工友明天作她伴娘,然后回家紧张地准备着明天的事。下午哥、姐、姐夫们用拖拉机,把陪送的物品送了过去。晚上忙到十一点,才准备就绪。

明天就走进了另一个家庭。郝桂英躺下后无法入睡,大脑里如蒙太奇,一个个画面,不停地从眼前闪过。她回忆自己的恋爱过程,方知她和张世清之间平淡无奇。

2

她和张世清是通过媒人相识的。那是今年夏天的一个上午,郝桂英从公司回到家里。娘正在家拆洗被褥。娘说,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郝桂英问有啥事,娘说有人来提亲了。郝桂英问他是那儿的,娘说是将军墓村的,是秀永的儿子,叫……叫张世清,现在跟人家开车。

盘磨村和将军墓村几乎相连,娘说的这一家人,郝桂英是知道的。娘又说,文妮是媒人,早先秀永找到你姨,你姨也答应提这门亲事,前四五天,文妮来家说了,俺告诉她,先要给你商量商量,人家还等着信儿哩!停了会儿,娘又补充说,他比你大一岁,家里有房子,以后不用再为盖房子发愁,啥时见个面?郝桂英说,等下个星期吧,下个星期我上白班,星期三下午我回来。娘问,今儿还走不走?郝桂英说,还上四点班呢!娘说,那你早些吃饭,拐到你姨那儿,打听打听他们家里的情况。郝桂英说行。

吃了午饭,郝桂英步行到将军墓村。姨他们正吃饭。她向姨了解张世清,姨说的和娘说的差不多。张世清爹不在了,有一个姐,是本村婆家,姐夫在监狱里住着,还有三年刑期。姨说,他姐夫是他姐夫,跟他关系不大。郝桂英觉得,姨说得有道理。

星期三,郝桂英如期回来了。晚上,媒人文妮带着张世清,来到郝桂英家。张世清还提着两包点心,这一举动,让郝桂英家的人非常感动。按常规,第一回见面,是不带任何东西的,因为还不知道以后,俩人能不能继续处下去。第一回来,张世清手里就拎着东西,足以看出人家的诚意。郝桂英虽然认识张世清,但平时并不注意他。她仔细打量了他。高高条条的个儿,一头长发,大眼睛,长脸,面目清秀,穿着讲究。

转眼进入了十月,张世清与郝桂英约定,晚上八点钟,在盘磨村西的公路边见面。见面后,他们向八一水库走去。

他们坐在水库边,话并不多,无非谈些工作上的事和熟人之间的事,但郝桂英心里还是很高兴,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和任何一个男人,在这样明亮的月光下,望着涟涟水波,听着哗哗淌着的水流,单独相处。也就是说;她还从没有这样的浪漫经历。她的心中,不由放射出青春的火花。一阵秋风掠过,她打了个寒噤,两只胳膊不自由地抱在胸前,自言自语道,天有些凉啦!张世清说,天是有些凉啦!张世清伸出胳膊,试探着将郝桂英抱住。张世清问,这样好点吧!郝桂英说,暖和多啦!郝桂英心想,还是有个男人好,有一个知冷知热、知饥知饱的人在跟前,就满足了。

又过了一个月,秀永托媒人文妮,拿着一份重礼来盘磨村,提出订亲。娘征求郝桂英的意见。郝桂英说,我也不知道,你们看着办吧。郝桂英还没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婚事,她和张世清只接触了几次,彼此还不够了解,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她并不讨厌他。两家相比,张世清的条件比自己优越。郝桂英在家里排行老四,前边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平时家里有事一般都让大的去办,从不让她操心,即使有了事,她也言听计从。她下边有个妹妹;去年也结了婚。她夹在中间,老是一个人晃来晃去,别人说闲话,自己觉得也不舒服。她说不出意见,娘替她作了主。

自己就要嫁人了,她对婚姻没有奢望,只想成个家,稳稳当当过日子。平淡是真!她这样安慰自己。

郝桂英见一头牛朝她走去,那牛长得特别,没有犄角,瞪着两只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她顽皮地拍拍牛肚子,之后去牵牛尾巴。咦!牛尾根部下侧,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像牛的阴部,却又不是。难道这是一头母牛?她想。她放下牛尾巴,朝前走几步,扒住牛脊,用力跳到了牛背上。她左手抓着牛脊,右手拍一下牛屁股,那牛头一仰,竟慢慢地飞起来,在空中翱翔,她的心悬在了半空。不知过了多久,她随着那头牛,竟然飞到了海洋上空。上边是蓝蓝的天,下边是蓝蓝的海,美丽极了。突然,呼地一下,她随牛沉落到洋面上,然后在那里漂泊。海洋无边无沿,深不可测,她惊恐万分。

郝桂英打了一个寒噤,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她这才意识到,刚才是在做梦,一个奇怪的梦。她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它,催促自己入睡,因为明天有重要的事。她做了几下深呼吸,平静下来,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早上醒来,阳光已撒在了院子里,空气也格外透明。郝桂英想起夜里那个梦。骑在牛脊上,在空中飞翔,空气是那么透明。无边无际的天空,让她眼晕,她担心从牛脊上掉下来,会摔成肉泥。那宽大无边蓝蓝的海洋,同样也让她感到眼晕。她没有上过天,也没有下过海,连海边都没到过,只是在电视里见过。

做梦,一些不着边际的梦。

爹和娘早就起来了,两个姐姐、姐夫、哥嫂、妹和妹夫,还有几个孩子也早早地来了,接着来的是其他的亲戚、同学、朋友,小院里一派热闹景象。九点钟,当伴娘的几个同事都来了,她们跟她去化妆。她坐在凳子上,其中一个同学给她修理头发,之后往脸上擦粉,涂唇,画眼线。有几个朋友,站在一边指指点点。她对着镜子边说边笑。她把张世清给她买的耳坠、项链、戒指戴上,又换上新娘服。好友郑双玲笑着说,真像个新娘子,又作怪道,娘子,上轿吧!把在场的人都逗乐了。

话刚说完;,接亲的队伍果然就来了,七八辆车,辆辆挂着大红花。接新娘的车,是辆红色桑塔纳,车上除了挂着大红花,还拉着几条彩带。

二姐走了进来,问准备好了没有,郝桂英的一个同学接过话说,都准备好啦。要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家了,此时此刻,郝桂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郝桂英感到心里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同事劝她。她却哭得越痛,一会儿,竟趴在桌上抽泣起来,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俩村就跟一个村一样,这么近,想啥时回来就啥时回来,长大都要离开爹娘的,长大不走,倒成了爹娘的累赘。说得郝桂英反涕为笑了。

十一点钟,张世清和几个伴郎,来请郝桂英动身。十一点半,就进了张世清的家门。鞭炮声、音响里传出的歌唱声、大人小孩的嬉笑声,热闹非凡,大门上、院里挂着红背面、红纸礼单、红对联。大门两边是红对联:

银河无情隔两岸鹊桥有意渡双星横批是:喜结连理

洞房门上的红对联是:

载雪梅花飘秀阁临风兰韵入香帷横批是:锦堂璧合

洞房里,新床、新被、新组合柜、新梳妆台、新沙发、新彩电,还有昨天下午,陪送来的新被褥、新脸盆,全是新的,墙上的涂料是新的,就连窗纸也是新的。送亲的、娶亲的,还有乡亲们,来来往往,参观洞房。有几个小伙子,怪里怪气地给郝桂英开着玩笑。嫂子真漂亮,今晚闹洞房,你俩甭想……那小伙子边说边举起两个手指,一张一合地做着下流动作。另一个说,嫂子,窗纸夜里准破,注意窗下偷听人。伴娘毫不客气地阻止他们乱说。

吃了午饭,送亲的、娶亲的、喝喜酒的渐渐散去,郝桂英把朋友、同学和同事们送走,留下好友郑双玲一个人陪着,钻进别人家里歇着去了。

晚上,村里有不少人,来家里喝喜酒,直到九点多钟。在这之前,郝桂英把陪她的好友郑双玲,送出家门。十点钟,人都散尽了,张世清摇摇晃晃,从外面走了回来。看来,今天他喝得不少。

张世清姐姐张世玲,把郝桂英、张世清送进洞房,提来一塑料桶凉水、两暖瓶热水,对他俩说了一句,你们早些睡吧,便扭身关门走了。

屋里只剩下郝桂英和张世清俩人。世界一下子寂静下来。他俩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都觉得不大习惯,又彼此感到很陌生,只静静地坐着。过了很久,郝桂英问,累了吧?张世清说,酒喝多啦!郝桂英说,早点歇着Ⅱ巴!张世清嗯了一声,算作回答。郝桂英走过去,将床铺好。郝桂英原想,充满诱惑的新婚之夜,会弥漫着浪漫和激情,没想到的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却啥都没有发生。

3

郝桂英脱掉鞋,先上了床。既然嫁给人家,以后就是人家的人了。郝桂英这样想着,胆子就大了。她见张世清还坐在椅子上发呆,于是催促道,早点歇着吧!张世清又嗯了一声。郝桂英慢慢地脱衣服,张世清也上了床,他们先后钻进了被窝里。

郝桂英眨巴着眼,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白莹莹的新涂料上,透出淡蓝色的光,好似月光下的水塘。

张世清拉灭了灯。在关灯的一霎那,郝桂英眼前一片模糊,同时,她的心跳也加快了。从电视里和书本上,她看到过,也从别人嘴里听说过,所以,她懂得接下来将会发生啥事,可她的想法落空了。她听到张世清转了一下身,接着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从他那呼吸声里,她判断出,他是背对她躺着的。

她有些失望。她想,是因他喝酒的缘故吧,再说他忙了一天,肯定是累了。她理解了他,心里平静了下来。她转过身,与张世清背对背躺着。多少天的忙活,就是为了这一天,今天还算顺利圆满。随着将要结束的今天,她的心,逐渐放松了下来。

枸杞子十二克、女贞子十二克、菟丝子十二克、车前子十二克、金樱子十克、五味子十克、熟地黄十五克、芡实十五克、天门冬十二克、知母十克。

老中医摘下老花镜,说,先抓十副,水煎,每日一剂,分两次服,早晚各温服一次。说完,收了二十块钱出诊费,走了。

第二天,张世清早早上班去了。秀永拿钱去村北公路边的医药门市抓药,路过理发店时,她拐了进去。理发店没有顾客,李小巧正在织毛衣,见秀永进来,并不搭理她。秀永想坐,又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尴尬地站着。她笑着说,世清的事,甭给别人乱说,他的病好治,这不医生给他开了方子,我这就去给他抓药。秀永从兜里,掏出折叠起来的药方,给李小巧看。李小巧看一眼说,这事我给谁说,我能跟别人说么?治吧,还是治好了好。

秀永提着中药一回来,就用砂锅给张世清熬药。傍晚,张世清回来后,喝下一半药汤,剩下一半,明天早上再喝。张世清一连喝了十天,明显觉得身上有了劲儿。他们认为,中药起了作用。

有一天,张世清在街里碰见李小巧。李小巧说,我见你娘给你抓药了,病治好了没有?张世清说,治好啦。张世清说,今儿晚你等我。李小巧不言语,笑着走了。

晚上,张世清真的去了。一阵疯狂之后,张世清又蔫了下来。李小巧穿好衣服,绷紧脸不再理他。张世清低着头走了。

9

还没怀上孩子?咋搞的?每当工友们这样问郝桂英时,郝桂英的心里就掠过一片阴影。可表面上,她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总是笑着说,不着紧不着紧。越是这样,她心里越难受。每当她一个人呆着时,总是不停地长吁短叹。她也曾想过,要一个孩子养着,就这样过一辈子。她总是犹豫不决,所以,在张世清提出要求时,无知的郝桂英还是顺从了他。

张世清在郝桂英一丝不挂的身体下,垫了一个枕头,使她的丛林处在高地。他让自己那个没用的东西,在丛林处徘徊几次,便泄得一塌糊涂。他把自己泄出来的粘液,朝郝桂英门户里灌,直到筋疲力尽。

然后,他俩在满怀希望中渡过了一个月。然而,他们盼望的妊娠反应并没出现,郝桂英因精神过度紧张,月经推迟了几天。

郝桂英给自己找来了麻烦。她得了阴道炎,只好到医院看医生。

祸不单行。张世清因跟别人打架,被派出所扣了起来。郝桂英是早上八点钟接到的电话,她上下午四点的班,正在休息。当得知这一消息,她忙给工友打了声招呼,便慌慌出了公司的门。

郝桂英来到派出所,才得知昨晚喝酒时,王三帮趁着酒劲儿,污辱张世清是软头和尚,张世清憋在肚里的郁闷之气,正无处撒,这下可找到了出气筒,他狠下心,掂起砖头,拍得王三帮头破血流。郝桂英到所长那里求情。所长说让张世清出去可以,但要有人保证他随传随到,还得交两千块钱押金。郝桂英心里犯难,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把心一横,要求自己担保,并答应在两小时内筹措到钱。

郝桂英步行回到盘磨村。她想好了,跟娘借钱。

娘家的大门却锁着。她打问了左邻右舍之后,又跑到后沟,把正在地里干活的娘叫了回来。娘从立柜的衣裳堆里,翻腾出存折,交给女儿。郝桂英到信用社取出钱,返回派出所。

郝桂英领着张世清回家。

路上,郝桂英嗔怪他。不让你喝酒非要喝,喝了还打架。

张世清辩解说,紧着我有故事,心里不好受哩,还菜瓜我,我受得了么我!

郝桂英没再吭声。她知道自己的心情,还能不理解张世清的心情么?况且病在他身上。

回到家,郝桂英在电视柜一侧的开门里找东西,发现剩下的一包草药,仍原封不动地搁着,不仅有些上火。看来,你没再去医院看病!

张世清沉默不语。

郝桂英急了。你是不是不想把病治好?

张世清这才辩解说,谁不想好?那药太苦啦!喝了也不顶事。

郝桂英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午饭后,张世清躺在床上休息。

为了张世清,郝桂英跑了一上午,也觉得累了,想睡会儿,可心里烦躁,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起身收拾了一下,把张世清喊醒,告诉他回公司了。张世清可能一夜没睡,迷瞪着眼,迷迷糊糊地说,你走吧!我瞌睡得不行,就不起来了。

张世清觉得喝药不顶事,便不想再去看医生,他的病能不能治好?郝桂英感到既困惑又无奈。在回公司前,她拐进县医院,想问问姑姑,看她对张世清的病有啥好办法。姑姑望着郝桂英,淡淡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那卑病治不好,不是坑人家姑娘么?

郝桂英听了,泪水默默地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郝桂英失望地走出县医院,伤心地低着头,沿路边朝西走。回公司要到达活泉坐车。

这时,从东边驶来一辆红面的,一边响着喇叭,一边慢慢靠近她。

郝桂英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张世清的伙计张季春。张季春从车窗探出头,问,嫂子往哪儿走?

郝桂英说回公司。

张季春停下车,跳下来,打开后车门。嫂子我送你!

郝桂英说不用了,我坐公共汽车。张季春却坚决要送,再推辞就显得那个了,郝桂英只好上了他的车。

张季春一边开着车,一边问这问那,当他得知,后天是郝桂英这周最后一个下午四点班时,禁不住说道,后天晚上十二点,我来接你。

郝桂英说,不用了,等天明后我坐公共汽车回去。

张季春说,这两晚,我常在市里跑活儿,回去拉上你,正好做个伴儿。

郝桂英下车时,要给他车钱。张季春说,你再这样我就恼了。

那晚十二点,张季春真的就等在那里。

郝桂英下班后,和一群女工从车间出来。职工宿舍楼在生产区南侧,车间大门与宿舍楼大门之间,有三十米的距离。郝桂英就着灯光,见一辆面的停在路边,面的旁站着一个人,她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张季春。

张季春看着她说,你回去收拾一下,我在这里等你。

郝桂英有些为难,跟他走吧,半地黑夜的,怕人家说闲话,不走吧,人家一片心意。他是张世清的伙计。郝桂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你等等,我一会儿就来。

郝桂英回到宿舍,换下工作服,洗了一把脸。同舍有个女工笑着说,桂英就是福气大,有人知道心疼你!郝桂英笑笑没吭声。

郝桂英提着包上了面的。车朝北驶去。

路灯昏黄地亮着,像刚睡醒人的眼。马路上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刚下班的职工,骑着车子回家。

汽车驶出市区,车窗外到处灰蒙蒙的,啥也看不清楚,近处也模糊一片。只有一支车灯亮着,像独眼龙,扫着前边的路。张季春对郝桂英说,有嫂子给我做伴回家,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啦!

郝桂英笑着说,你甭耍贫嘴了,好好开你的车吧!

他俩一路有时闲聊,有时沉默。张季春扭头望了郝桂英一眼,意味深长地叫了声嫂子,同时伸出右手,抚摸了一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郝桂英。郝桂英说,少动手动脚啊!张季春咯咯笑了两声。

突然,车灭了火,车灯却还亮着。车溜到了公路边,停在那里。张季春关掉车灯,从小箱里找出一把手电,说,车出了点毛病,得修修。

张季春跳下车,打开后车门,挪开前排车座,露出发动机。他让郝桂英钻到车厢,坐在后排座上,给他打手电。

他在发动机上摆弄了几下,便说修好了。他把前排座扣上,坐进去,关上车门。其实,车并没坏,张季春在玩花花肠。郝桂英觉得不对劲儿,让张季春开车往回走,张季春反而坐到后排座上,握住了郝桂英的手。

你要干啥?郝桂英没防备,心里有些慌乱。

桂英,你真漂亮!看到你就让人心慌。张季春声音发颤,他把胳膊搭在了她的后背上。

郝桂英觉得别扭,正言说,张季春,你可是张世清的伙计!

郝桂英是要提醒他,朋友之妻不可欺。不想,张季春嘿嘿笑两声,用力把郝桂英拦在怀里。桂英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世清他是男人吗?结婚了,你还享受不到男人的快乐,我让你快乐吧!

他把她按倒在后座上,开始亲她摸她。郝桂英用力推他,推不开。张季春变本加厉,压在了她身上。

她感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住了她,是她日夜渴望的东西,能让她春心荡漾的东西。结婚后,一个又一个夜晚,她多么盼望拥有它呀!千方百计给张世清治病,为了啥?

她犹豫了片刻。

他的手,已经抚到了她的草丛,她马上就要妥协了,就在这一霎那,她反省过来。她用力将他推开,厉声道,张季春,你这是干啥!

她生气地跳下车,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拎起自己的皮包,嘭地一声把车门关上,甩手而去。

张季春急忙拦住了她。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郝桂英扭转身。我不坐你车!

张季春央祈她说,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郝桂英不理他,照直走。

张季春跑回去,开车撵上郝桂英。郝桂英仍不答应。他一加油门超过她,停下,打开后车门。我给你道歉了还不行吗?他将她推进车里,把她送到了盘磨村。

郝桂英半夜回来,爹娘都感到惊奇。郝桂英说世清的伙计张季春,晚上在市里跑出租,是坐他车回来的。他们这才哦了一声,明白了似的。

躺在床上,郝桂英难以入眠。

顶在她身上,那个硬梆梆的东西,老在她脑海里晃来晃去。它像啥?像一棵树?像一座山?顶天立地、雄壮威武。她向往它、渴盼它,如果张世清有那么坚强,该有多好?反复回想车里那一幕,差一点妥协了,妥协了会是一种啥情景?她反而又想,他这样,不是对张世清是最大的污辱吗?张季春根本就不应该这样做,还是张世清的伙计呢!前一个伙计,在酒桌上污辱他,后一个想侵占他的媳妇,张世清咋结交这样俩伙计?真是瞎了狗眼!说回来,是张世清窝囊啊!伙计都欺负他,不是窝囊是啥?

事后,郝桂英并没给张世清透露过这件事,也没给任何人提起过,她将它一直埋藏在了心底。

第二天,吃完午饭,她回到将军墓。

在村头,她看到张世清从寺街出来。听娘说,这几天张世清开的车,正在维修,他在家歇着。张世清也看到了她。

她朝张世清走去。他却像没看见一样,拐进了西边的巷里。

郝桂英在家呆了会儿,也不见张世清回来。明天还要上白班。天快黑时,郝桂英坐车回了公司。

10

一次下班后,郝桂英去转商场。在中兴东街,有人站在路边撒小广告,郝桂英经过时,一片广告纸扔进了她的车篓。到新世纪商场前,放好车后,她从车篓里拿出小广告看。

小广告是宣传一种叫搏举的新药。上面说,此药可解决男人四方面的问题,一是解决实力问题,二是解决短小问题,三是解决勃起问题,四是解决早泄问题。郝桂英看着看着,眼睛就亮了。她又一次从头到尾,字斟句酌。给予男人大海般的澎湃和时间,其内含多种耐磨擦活性因子,能调节阴茎性事敏感度,延时控制射精,从而起到固精、锁精作用,延长房事五十分钟以上,并让你无疲劳感,从而达到更好的治理效果。指定专销康康大药房,地址,家家购物广场北邻三十米路东。

郝桂英出了停车处,朝商场走去。

这种新药,真的有这么神么?她攥着那张小广告,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希望,从她心底攀升起来,在她身上涌动。她转身;朝回走。她认为,当下最要紧办的,是去买几盒博举药。

郝桂英走进了康康大药房。

药房里有几个顾客,正站在柜台前选药。售药员非常热情,询问郝桂英需要啥。郝桂英不好意思说药名,便掏出那张小广告给售药员看。售药员没接小广告,她指指东边一个柜台a

郝桂英走过去,给售药员要了一盒博举。一盒二十八粒,每天两次,每次两粒。半月一个疗程。一盒六十元。郝桂英毫不犹豫地买了两盒。

郝桂英骑着自行车,流动在街里,如江河里的一叶小舟。她不时看一眼车筐里的两盒博举,满怀希望,踌躇满志,盼望着它能在张世清身上出现奇迹。

晚饭,郝桂英没去食堂吃,而是去了公司门外的小饭馆。

小饭馆里,放着一台二十四寸彩电,里面正播放一集电视连续剧。郝桂英找了一个空位子,面对电视机坐下,她向服务员报了三两炒饼,然后等着。电视屏幕上,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光着上身,靠在床头说话,因为电视机音量小,店里声音噪杂,郝桂英听不大清楚说话的内容。电视里的女人,在抚摸男人健壮的胸肌,男人也在抚摸女人头发、脖颈,接下来两人热吻起来,吻得惊心动魄,最后,男人急切地将女人压在了身下。

这一片段,让郝桂英目光迷乱,脸也潮红起来。眼睛虽然盯着电视屏幕,可满脑子都是惊心动魄的吻,和男人压下去的镜头。炒饼上来,她低头吃饭时,想的也是这些。人家咋那样热烈呢?自己咋就没出现这样的激情?心底里,她渴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

夜里,躺在床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仍在她脑海里飘来飘去,挥之不去。那痴情地相吻、男人的雄壮,仿佛印在了她的心间。那两盒博举,给她带来了无限希望,仿佛张世清也雄壮起来了,像张季春那个硬梆梆的东西一样,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身体渐渐发热了,她不由自主地把手移到了私处。以前洗澡时,她触动过它,使她愉快,方知道这是个兴奋点。她飘飘欲仙,像是在温暖的阳光下,飘动起来的柳絮,在空中翩翩起舞,春风荡漾。她不由自主地扭动着身子,并轻轻地呻吟起来。

在西边床上睡觉的工友,被惊醒了,喊叫她的名字。郝桂英听到后,应了一声。

咋啦?那位工友问,你做恶梦了?

郝桂英长出了一口气,嗯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郝桂英把两盒药,交给前来的张世清,并千嘱咐万叮咛,要他一定按说明书上的要求吃。张世清说记住了。张世清还说,明天姐夫就被放了出来。郝桂英叹口气说,他总算熬到了头。

张世清走后,郝桂英前思后想,决定明天也到监狱去接李小常。这是人生的大事;她觉得不去不好。

郝桂英给别人倒换了班,上午早早赶到监狱。

监狱的院里;站着很多人,仨一堆俩一伙的。看来今天,又是会见的日子。郝桂英左看右看,不见张世清姐姐张世玲,她想去会见室看一下,不料那门锁着。

郝桂英正纳闷,见张世玲从北边的办公楼里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票据。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名年轻的狱警。郝桂英迎上去。

张世玲见郝桂英也来了,很高兴的样子。张世玲说,我已经办完了手续,一会儿就出来了。

年轻的狱警,走进了戒备森严的狱区。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李小常提着一个大包裹,跟在那个年轻狱警的身后。到了跟前,狱警向张世玲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李小常放下包裹,给郝桂英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李小常茫然地看了一眼会见室门口,急切地说,咱走吧!说完,便弯腰提起包裹,朝大门走去。

11

郝桂英的希望,又一次变成了肥皂泡。张世清吃了博举,仍然没有一点变化。

除加了两次班,每次换班倒休,郝桂英都要回家。张世清像是害怕似的,老是躲着她。回家时,总是喝得醉态如泥。又有两次,他在酒桌上大打出手,光荣挂彩。他在借酒消愁。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忧心忡忡的郝桂英;总是难以入眠。

有一次,郝桂英在将军墓下车,准备回家。张世清在远远的路边站着,明明看到了她,转眼又不知躲到那里去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痛苦,袭上郝桂英的心头,她在路边犹豫不定,独自站了好久。最后,还是步行回了娘家。

在路过理发店时,李小巧恰巧端着脸盆出来泼水,她看到郝桂英愁眉不展的样子,先是一愣,尔后,得意地笑了,那笑里包含着怜悯和轻视。李小巧把那盆水用力泼在石墙上,水与墙相撞,发出很响的声音。她望着郝桂英,若无其事地假咳两声。

郝桂英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时,郝桂英想起出嫁前,来理发店剪发时,李小巧还提醒过她,问她了解不了解张世清,李小巧说自己最了解他,还对她说,结婚你就知道了。是啊!结婚就知道了。张世清为了表白自己,告诉了她曾经与李小巧的苟且之事。她恨自己当时混了头,没听懂李小巧的话,要是那会儿理解了,咋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忧郁之中,郝桂英又过了一个平淡无味的春节。表面上,郝桂英和张世清,该串亲戚的串亲戚,实际上名不副实。郝桂英心底里,越来越感到这种名不副实的压抑。

按照要求,郝桂英和张世清领取结婚证前,必须要经过婚检的,张世清家托关系省去了这道环节。当时,郝桂英得知这个消息,还以为他家关系多门路广,而实际上,张世清和家里人,怕露出破绽才这样做的,他们却蒙在鼓里。

郝桂英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过去的情景。张世清和他家人的行为,越来越清晰地浮出水面。说白了;是他们欺骗了她,她从心底里怨恨他们,对自己的婚姻前景更是忧虑不堪。郝桂英回到娘家,几次都想把心中的郁闷,讲给娘听,好让娘给自己拿个主意,话都到了嘴边,觉得难以启齿,又咽了回去。

郝桂英吞下的苦果,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无论走到那里,满脑子都是张世清的事,上班也老走神,织机上老断线,她感到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那天,她找到了好友郑双玲。一见面,郑双玲就惊讶地问,你脸咋恁苍白?

郝桂英鼻子一酸,差些掉下泪来。她对郑双玲说,有一件事我的讲给你听,你帮我拿拿主意,这事要是再不说出来,恐怕我要得精神病。

郑双玲问,啥事有这么严重?

郝桂英勉强笑笑,说,你要替我保密。

郑双玲说,你是谁,我当然要给你保密,你就说吧。

郝桂英就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郑双玲听后,更加惊讶,哎哟!原来你是这样过来的,我以为你生活得多幸福呢!

之后,郑双玲谈了自己的看法,那就是坚决离婚。听到郑双玲这么一说,郝桂英觉得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

回到娘家,郝桂英跟娘说了,娘的意思是能不离就不离婚,不行要一个孩子。

第一次没说服了娘。过了一段时间,郝桂英第二次跟娘谈。郝桂英说,我得离婚,没法在一块儿过了。

娘盯着她的脸,看了好长时间。最后,娘答应了。过不下去,离就离吧!

郝桂英张了几次嘴,才跟张世清说出要离婚的想法。张世清听了,呆呆地看着墙,好久才说,我不想离婚。

郝桂英叹口气说,我已经下了决心,你思量思量咋离吧!

说完就走了。等再次回来,郝桂英询问张世清时,张世清还是这个态度。郝桂英说,明知道自己有那毛病,你娶我干啥?说完,郝桂英的眼眶就湿湿的了。

张世清低下头,小声说,我就想成个家呗!

郝桂英眼里的泪水,默默地从脸上滑落了下来。

秀永来到东屋,见郝桂英冷冷的,就说,俺没亏待你吧?

郝桂英面无表情地说,你没亏待我!

张世玲和李小常也赶了过来,都劝郝桂英不要离婚。不管咋样,这是一个完整的家,你走了,这家就散了。

郝桂英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伤心地流着泪。

没过几天,郝桂英来到法庭,递交了离婚起诉状。

作者简介:王金平,男,1963年生于河北省邢台西部山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邢台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邢台县作家协会主席。在《中国作家》发表中篇小说《咱们要离婚吗》,已出版长篇纪实文学《信念》、小说集《最后一次开庭》等六部。

第二天,他们起得很早,刚洗漱完,叫亲的就来了。按照当地民俗,今天要回门,也就是由张世清和他的家人,陪着郝桂英回娘家,张世清到丈人丈母娘家认亲。

吃过早饭,歇了片刻,一行人起身来到郝桂英娘家。在众人面前,张世清到堂屋里,对着丈人丈母娘,叫了声爹娘,接了开口钱。之后,来到郝桂英原先住的屋里,在一张圆桌旁坐下,和陪他来的人一起,吃糖嗑瓜子。十一点多,上了两瓶酒满满一桌菜,由郝桂英两个姐夫陪着,开始对喝起来,直到下午两点。

张世清又喝得不少,郝桂英娘家陪酒的人一直灌他。陪他来的人劝他少喝点,他却说没事没事。只要让他喝,他端起就是一杯。大家都觉得他很实在,以致后来,都不劝他了。

张世清回到家,把几个陪他认亲的人送走,便和郝桂英还有几个闲坐的人看电视聊天。晚上放了两张光盘,都是香港成龙演的武打片。

郝桂英躺下后,仍旧看了一阵天花板。张世清一身酒气。张世清拉灭灯,仍转身背对着郝桂英。郝桂英心里埋怨他,喝恁多酒干啥,喝多了真误事。她想把手伸进他的被窝里,抚摸一下他的肌肤,她也只是想想而己。她转过身,仍背对着背。

郝桂英的婚假期满,按说,要在认亲的那天,也就是昨天晚上或今早七点半前赶回去,但她上的是下午四点的班,所以,中午赶到公司也不算晚。昨天已经说好了,上午由张世清送她到公司,本来张世清家的人,打算让一辆面的送她的,却被她拒绝了。打面的需要三十块钱,而坐公共汽车,俩人只需六块钱,既然成了一家人,就没必要讲排场。

九点多,郝桂英简单收拾了一下,往包里装了些糖果瓜子,和张世清一起来到村北的公路边,等候汽车。

车站车牌对过,那家理发店门上的蓝棉门帘,不时被北风掀起,路上的尘土被卷起来,在空中旋转。那扇棉门帘被掀开了,李小巧探出头,将一盆脏水泼到店门一边,面无表情地溜了郝桂英和张世清一眼,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公共汽车来了,车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偌大的车厢里,显得很空旷。上车后,他们坐在一个双人座上。三天的婚假,郝桂英觉得既紧张又漫长。除一件事未完成,感到缺憾外,总体上还是满意的。她的心,仍沉浸在新婚的兴奋和喜悦之中。

到公司女职工宿舍楼门口,趁值班员不在,郝桂英把张世清领到了二楼宿舍里。两个年轻的女职工,见到郝桂英高兴地哇地惊叫一声。郝桂英让张世清坐在她的床边,然后打开包,从里面抓出两把糖果和瓜子,让她们吃。她们一边说吃喜糖,一边剥开往嘴里塞。郝桂英又到其他宿舍,撒了一圈糖果瓜子。

4

郝桂英在公司里上了四天班,又回了一趟家。这次不是请假,是换班之间的轮休。

上午,郝桂英先回了娘家,下午才来到张世清家。婆婆在,屋里还坐着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郝桂英知道,他叫老治。

张世清还没回来。

郝桂英打开炉门,让蜂窝炉里的火旺起来。婆婆提来一暖瓶开水,倒进新暖瓶里。婆婆说,这是刚开的水。郝桂英说,没事,我坐一壶。婆婆回自己屋了;郝桂英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等待张世清。

傍黑时,张世清回来了,郝桂英心里一阵兴奋。吃完晚饭,郝桂英帮着洗过碗筷,回到新屋。张世清打开电视,眼神慌乱地说,我……我找老贵有点事。郝桂英嘱咐他,早些回来。

一会儿,门响了一下,进来的是张世清的姐姐张世玲。张世玲推开东屋门,给郝桂英打过招呼,又寒暄一阵,话题转到了丈夫身上,说明天要去监狱探望李小常,顺便给他带几件衣服。郝桂英至今不知道这个姐夫李小常犯了啥事,她也从没问过,所以,她也不知道咋去安慰她,只嗯嗯啊啊地应付着。一会儿,张世玲到西屋给娘说话去了。

郝桂英一个人坐在家里,手握遥控器,频繁地调换频道。一个小时过去了,竟然没有发现好看的节目。

张世玲要走了,来给郝桂英打招呼。婆婆跟在后边。郝桂英和婆婆把张世玲送出大门。回去后,郝桂英从电视柜里翻出一沓光盘,找出一张叫《鬼妻》的片子,放进DvD。《鬼妻》是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一个故事,说是泰安有一个叫聂鹏云的,与妻子关系甚好,天有不测风云,妻子突然暴病而死,聂鹏云很悲伤,每天坐卧不宁。一天夜里,聂鹏云独自坐在家里,妻子从门缝里飘进来,聂鹏云惊喜万分,问你咋来啦,妻子说,我已成鬼,但感知你的哀悼和思念,便向主子求情,抽空儿回来跟你幽会。聂鹏云非常高兴,于是携妻上床就寝,做起爱来,半夜鸡叫前离去。这样生活了一年多,聂鹏云也不提续亲的事,兄弟叔伯劝他续妻,他答应下来,于是便娶了一个良家妇女,过了几天,鬼妻知道了,责备聂鹏云不讲义气。一天夜里,夫妻两人脱衣就寝,鬼妻乘风而至,她从床上拽起新妻,掴了她一巴掌,指责她侵占了她的床,新妻那里咽下这口气,于是和她吵打起来,聂鹏云光着身子,蹲在一边不敢阻拦,鸡叫时鬼妻才离去。新妻怀疑聂鹏云妻子并没死,觉得无颜在世,便想上吊自杀,聂鹏云讲了原委。夜里鬼妻再来,新妻惧怕地躲了起来,鬼妻并不与聂鹏云同床,而是经常折磨他,使他患病卧床不起。聂鹏云求得邻村道人,用几根削尖的桃木,钉住亡妻棺材。从此,鬼妻不再出来。

院里有啼嗒啼嗒的脚步声,郝桂英心里感到害怕。一会儿,又听到门吱扭一声开了,却不见人影,不禁吓了一跳。呆了会儿,张世清进来了。郝桂英问,你推门不进来,在那里干啥?张世清说,我见院里有个东西在跑,可能是老鼠。郝桂英说,刚才看了一个片儿,挺害怕的。张世清问,是不是《鬼妻》?郝桂英说是。张世清说,都是胡编的,哪有鬼?

张世清又一身酒气。郝桂英问他,张世清说,到老贵家,老贵总得要喝酒,就喝了几盅。郝桂英听了,感到怏怏不快。

他俩看了一会儿电视。说了几句话,便上床睡了。这一夜与前两夜如同一辙。新婚后,他俩同居过三夜,既然谁也没动谁,直到同居第六个夜晚,他俩的身体才有了接触,这是张世清婚后的第一次释放。

5

张世清和郝桂英同居的第六个夜晚,也就是他们婚后的一个月之后,心里漂着一团迷惑的郝桂英,主动向张世清伸出了手。

上次他们在一起时,也就是他们同居的第五个夜晚,郝桂英一夜没睡。

那天,张世清没有喝酒。灯被关掉后,郝桂英仍睁着一双眼睛,竖着两只耳朵,静听张世清的动静,她先是听到他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一会儿他动了一下,呼吸声又没有了。她转一下身,左侧位对着他脊背躺着。灰蒙蒙的夜色透过窗户,她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他翻动了一下身,面朝上,竖着耳朵也听到了她的呼吸,猜出她正面朝着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

女人所具有的细心,使她听到了他眨眼的一霎那,睫毛分开时轻微得摩擦声,她心里升起了一种欲望,一种被抚摸的欲望,她希望他的手能伸过来,轻轻地抚摸她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哪怕他伸手拉她一下,给她一个暗示,那样,她就会马上钻进他的被窝,贴在他身上。她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又翻了一下身。她屏声静气,静听他发出细微的声音,他的每一次动静,都让她心里充满希望,可这些希望,如五颜六色的肥皂泡,一个个很快都破灭了。她不能理解,别人的蜜月是咋度过的,难道也是这样?可从别人嘴里,说的都是让人听了就脸红的话,那是一种刺激,自己咋就没发生那种事呢?过了会儿,她突然想起了那个鬼片儿,那个鬼妻现形时狰狞的面目。她感到毛骨悚然。她胆怯地缩了缩身,紧了紧被角。她觉得有一个女鬼,从门缝里飘了进来,她睁眼去看,眼前却是黑洞洞一片。她又想,女鬼咋能来这里呢,张世清从前又没娶过妻子?她想起了张世清的话,那都是胡编的,哪有鬼?是啊,世上哪有鬼呀?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有鬼也是在人的心里!想到此,她竞暗自笑了。张世清又翻了一下身。从他的呼吸声里,她判断他现在正面朝上躺着。这么多天了,她发现他始终没有面朝她躺过,她不知道他为啥这样。她想起那天在车间里,一名男维修工,曾给她开玩笑。我说郝桂英啊,姑娘的时代,对你已一去不复返啦,跃身一变就成了媳妇。郝桂英笑着嗔怪他,就你多嘴!郝桂英心想,我成了一个媳妇,可谁知道,我还没有真正尝到当媳妇的快乐呢?是因张世清胆小,还是……她不敢想下去。她心里漂着一个谜团,她想解开这个谜。她望着窗户,直到天亮。

郝桂英到公司的第三天下午四点,下了白班,从车间回到宿舍,她匆匆换下工作服,坐车回了家。

躺在床上,郝桂英的右手从被窝低下伸了过去,手指触到了张世清胳膊,张世清全身抖动了一下。

张世清惊慌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拉灭了灯。

郝桂英想,他终于有了反应。不谙世事的郝桂英,以为张世清抖动,是因激动的缘故。郝桂英又做出一个大胆的动作,她把自己的枕头向东一推,紧挨张世清的枕头,又迅速掀开被子,钻进张世清被窝里,并且贴在了他身上。她感到张世清全身在抖动,同时,她也感到了他的体热。她被他拦在怀里。这一刻终于到来啦!她兴奋不己,她也抱住了他,用手抚摸他的身体,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突然,张世清停了下来,伸手拉灯,屋里霎时通亮,让人觉得很刺眼。

郝桂英眯着眼,惊讶地问,你咋啦?因为她知道要办的事,还没有真正开始,她弄不清张世清要干啥。她见张世清在被窝里忙了一阵,一会儿扯出一个裤头,裤头上有一片湿糊糊的东西。郝桂英又问,你咋啦?张世清说,不咋!张世清抚摸了她几下,无奈地说,咱睡吧。郝桂英说,睡呗。张世清说,以后让你看张光盘。郝桂英问,啥光盘?张世清说,就是一张光盘。郝桂英心想,看一张光盘,还用这会儿说?

郝桂英回到自己被窝里,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忧。结婚这么久了,这是他们身体第一次亲密接触,然而,他们的行动又很快结束了,张世清从被窝里扯出湿漉漉的裤头,说明了啥?而此时郝桂英并不知晓,张世清让她看那张光盘,是出于啥目的,她更不知道,张世清对她要采取一种特别行动。

郝桂英看到张世清要让她看的光盘,是在张世清告诉她的第十天。

晚上九点,张世清插住门,神秘地将彩电音量调小,把一张光盘放进DVD仓里,郝桂英看后才知道,张世清让她看的,是公安局明令禁止的黄色光盘,片子里尽是男人和女人,相互用手指和舌头操作,低级下流的动作。郝桂英从来没有看过这样裸露、动作奇怪的场面,但这些片子,又具有奇特的诱导力,特别是让不谙世事的她,一看那些镜头,身子就软下来,每一幕都让她惊心动魄。看完片子,张世清拥着郝桂英走向床边。

郝桂英预感到今晚要发生啥事,是那种她等待已久的事。

张世清把自己剥光,然后挪过去靠在郝桂英身上。郝桂英脸上泛起两片潮红,像被火烧了一样地烫,两眼迷迷蒙蒙。

张世清拿着一把手电筒,缩进被窝里。

郝桂英茫然,任他摆布。一会儿,张世清露出头,把手电筒放在一边,兴奋地对郝桂英说,你还是个处女。郝桂英没有说话。张世清把手伸下去,穿过她茂密的丛林,激荡在她的溪流之间,她听到了溪流潺潺之声,滴咚滴咚很悦耳,她看到了那些溪流清清流动,在清澈见底的溪流上面,弥漫着雾一样的热气,热气从溪流间缓缓地升起来,又悄然融化在天空,随之有几片红叶漂下,悠悠的,漂到溪流边缘,被岸挡住,接着又被流水冲击而下,这时,从丛林间,传来鸟的婉转,风儿阵阵吹过,树叶随风荡漾。突然,郝桂英觉得身体镇痛了一下,这种镇痛就像大堤决口,轰的一声震颤,洪水一泄而下,带着一路响声,淹没了河草,淹没了庄稼。轰轰隆隆的河水中,一条小船随流而下,洪水卷起的浪头,不时地拍打着小船,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小船沿着浪头起伏叠荡、生生不息。

郝桂英出了一身汗。待她稍微平静下来,听到张世清说,从此后,你不是处女啦!

郝桂英听了他的话,并没有伤感,反而产生一丝兴奋。按理说,早该破了女儿身了,她早已蠢蠢欲动,结婚这么久了,等待这么久了,她甚至感到了压抑,今天总算达到了目的。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从此,她算是一个正常的媳妇了。当时,她并没想到会走离婚这一步,固封的她,认为理应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丈夫,至于以后如何,她不知道,而这个男人,并非是一个具有实际意义的丈夫,在这段生活里,她并没有真正体验到丈夫的体贴和雄壮,而是生活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境界里。盲从的她,心底里也泛起不少疑问,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郝桂英突然想起,已到了年关,便问张世清,快过年了,看你和家里需要置办些啥?张世清说,不用吧!过年的东西将军墓都能买到的。郝桂英说,这样吧,过两天你到市里找我,咱一块儿去街里转转,给你买件羊毛衫。张世清说,我身上穿着毛衣哩!再冷了,外边套上袄就行了。郝桂英说,买一件吧!羊毛衫又薄又暖和。张世清说,这几天车挺忙的。郝桂英说,那你甭去了,到时我给你拿回来Ⅱ巴,过年的瓜子、糖家里不用准备了,让我买吧!张世清说行。郝桂英让他想想看还需要啥,他说不需要啥。郝桂英说,再买一张挂历画吧!张世清要自己来办这件事。

早晨,郝桂英走的时候,婆婆提来一包煎饼,说是昨晚在家滩的。郝桂英心想,昨晚咋没听见滩煎饼的声音呢,面糊下鏊子时,会有很动听的知了声的,咋没注意呢,光顾看光盘了。想到此,她的脸蛋上竟泛起了两片红霞。这时,婆婆对儿子说,世清,你给桂英装进去。张世清找了张报纸包在外边,然后装进一个塑料袋里,让郝桂英提走了。

过了几天,郝桂英到街里转悠,她走了几家商店,挑了又挑,最后在中兴商厦,给张世清买了一件连自己都舍不得穿的羊毛衫,因为这一件羊毛衫,花了她近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但他并不觉得心疼,这不是给别人买的,他是自己的丈夫。她提着羊毛衫,跨出商厦大门时,像完成了一个使命似的,感到很骄傲。

郝桂英在小年三十才放了假,她把公司发的大米和一大包年货,送到娘家。娘告诉她,昨天张世清提着两瓶酒和一条烟来家了,问你回来没,我说桂英给她大姐打电话说,小年才放假的,如果回来我让她赶紧过去。郝桂英在娘家吃过午饭,才朝将军墓村走。

郝桂英走到院子里,看到门旁都换上了新对联,院里也扫得干干净净。婆婆听到动静,走到西屋门口,笑着对郝桂英说,世清就说去接你,世清正在和面呢!说完,婆婆扭头喊儿子,说桂英回来啦。张世清把手中的活儿放下,刮了刮手上的面,从西屋出来,走进自己的新房。郝桂英把塑料袋扔到床上,笑着说,给,这是给你买的羊毛衫,你穿穿试试。她又从一个大塑料袋里,掏出两个小塑料袋,这两个小塑料袋都是透明的,一个装得是瓜子,一个装得是五颜六色的糖果。张世清说,你买的东西可不少,我正和面准备包饺子呢!郝桂英让他先去。郝桂英见墙上挂了一本新挂历,是两个月一张美人头的那种。她解开那两个小塑料袋,从里面抓些瓜子和糖果,用一张报纸包起来,拿着去了西屋。郝桂英把那一包放在桌上,对婆婆说买了点瓜子和糖果。婆婆看一眼桌上盘里的瓜子和糖果,说,你还买啥东西,我都准备好啦!郝桂英笑笑,绾起袖子开始干活。

饺子馅已经调好,婆婆正坐在低桌旁的小板凳上等着,张世清把和好的面团,放到案板上,用刀切成四块,把其中三块放到面盆,剩下的那一块儿揉了几下,搓成长条,再用刀切成长小块,撒些补面,用手掌在案板上团均匀,按扁,婆婆用小擀杖擀成片儿,郝桂英和张世清包上馅儿,捏好,然后整齐地摆在箅子上。

这是郝桂英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第一次在婆家包饺子,所以,她尽力把馅包得多一些,饺边捏得小一些,形状美观一些。箅子上很快被她摆了一片,看去就像排列整齐哈哈笑着的胖娃娃。婆婆夸奖,她包得饺子真好看。

掌灯十分,饺子都包好了。除了晚上吃的,大年初一的饺子,也都准备好了。煮好饺子,婆婆先盛了两碗,分别摆在祖宗码和灶爷码前,供奉一番才吃。

村里有人开始放鞭炮,时远时近,稀稀落落。张世清吃着饺子说,我也买了几挂鞭炮,等十二点放一挂,明早放一挂。郝桂英笑笑。没有说话。婆婆说,吃完饺子,看春节联欢晚会吧!张世清问几点开始,郝桂英说八点整。张世清把婆婆屋里的黑白电视打开,正好频道调在中央一台,主持人赵忠祥,在讲“除夕之夜”的来历。说是“除夕”,源于先秦时期的“逐除”,意为岁末赶鬼,那时科学不发达,古人相信在一年的最后一天,击鼓驱逐“疾疬之鬼”,末年才会无病无灾,这就是“除夕”这一节令的由来。“除夕”在古时,还有许多别称,如除夜、逐除、岁除、大除、大尽等,但意思都是送旧迎新、祛病消灾。苏东坡记载曰岁晚相与馈问为‘馈岁’,酒食相邀呼为‘别岁’,至除夜达旦不眠为‘守岁’,蜀之风俗如此。赵忠祥浑厚圆润的音质,以及抑扬顿挫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入耳。听完,张世清叫一声,哦!原来除夕,是这个意思啊。

郝桂英看了看手表,再有几分钟就到八点钟了,她回到自己屋里,打开电视,准备收看春节联欢晚会。忽然,她听到院子里,有噼噼啵啵的声音,以为张世清在放鞭炮,可她又觉得声音不对,走到门口,见张世清站在院子里,左手举一个旧脸盆,右手握一根木棍在敲。郝桂英不解地问,你在干啥?张世清解释说,电视里不是说除夕要击鼓吗,脸盆就当鼓击呗。听了他的话,郝桂英不由得笑起来。郝桂英说,甭敲了,春节晚会马上开始啦!张世清这才把旧脸盆和木棍仍在一边,回屋看电视。俩人一直坚持看到晚会敲响新年的钟声。这时候,村里的鞭炮声连成一片,张世清也拿了一挂鞭炮,从一头撕开个口子,找到炮捻头儿,又点了一颗烟,笑着对郝桂英说,我放鞭炮啦。郝桂英点点头。张世清担心娘受到惊吓,于是冲着西屋大声喊,待娘有了回音,张世清才在院子里噼噼啵啵地放了一阵。

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还在继续进行着。张世清回到屋里,听到郝桂英说,早点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郝桂英和张世清是新女昏,过年去磕头是必不可少的。

郝桂英被一阵鞭炮声吵醒,见窗户已经发白,街里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把灯拉着,看看表已经六点多钟,便坐起来穿衣服,她坐在床边穿棉拖鞋时,见张世清还稳稳地躺着,便推了他一把,说,快起吧。张世清啊一声睁开了眼。

郝桂英洗漱完,简单化了妆,她听到西屋吱一声门开了,婆婆走出院门。这时,张世清正叠被子,郝桂英将门打开。

有俩年轻人从外边进来;到西屋拜年去了,功夫不大,被婆婆送出了门。俩年轻人掀开新房门帘,笑着说了句,新媳妇起得挺早,然后扭头走开了。

等张世清洗漱完。郝桂英说,咱去给娘拜个年吧?

他们相跟到了西屋,郝桂英带头跪了下去。郝桂英随口说,娘,给你拜个年!婆婆嘴里说,起来吧起来吧,赶紧去扶郝桂英。郝桂英见煤火上坐上了铝锅,锅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地响,便说,锅开了,煮饺子吧。婆婆说,你甭管了,让我煮吧!说着,随手从兜里抽出一张大票子,递给郝桂英。郝桂英躲躲闪闪说不要。婆婆把票子给了张世清,说,你给桂英吧。张世清不想接,说,甭给了。婆婆嗔怪说,你这孩子,过门第一年;给,拿着。张世清接住,装进兜里。

吃完饺子,婆婆在西屋里,等着村里的晚辈来拜年。

张世清到村里拜年去了,郝桂英回到新房里看电视。正月初一,郝桂英不用再去拜年了。张世清父辈只剩一个姑姑,在县医院工作,住在清风市里。郝桂英姨,虽是这村的,因是亲戚,大年初一去不大合适。

正月初二早起,郝桂英和张世清一块儿到姨家,给姨拜了年。回来后,相跟到了盘磨村。郝桂英的两个姐姐、姐夫和妹妹、妹夫,以及各自的孩子,都集聚到这里,小院里显得格外热闹。张世清给丈人丈母娘拜过年,便和挑担们坐在一起,抽烟闲聊。郝桂英姐妹们,则忙着炒菜,每一样菜都是两份。快到中午时,郝桂英把张世清从屋里叫出来,吩咐一番,然后,由郝桂英向外甥外甥女,每人发十块钱的压岁钱。.

中午吃饭时分了两桌,俩老人、四个女婿、大闺女二闺女坐一桌。郝桂英、妹妹和几个孩子坐一桌。吃罢饭,各自回各自的家。张世清又喝了不少酒,回家后就躺下睡了。

晚上,张世玲带着孩子来了。他们先去了西屋,和娘说了会儿话。到东屋时,张世清迷迷噔噔躺在沙发上,郝桂英正在翻看一本《女友》杂志。张世清听见姐姐和外甥来了,不大情愿地坐起来。郝桂英把盘里的糖果、花生、瓜子,拿来让他们吃,她一边逗着外甥,一边往外甥兜里塞了几颗糖果。闲聊了会儿,张世玲望着张世清说,明天去张东看你姐夫。李小常住在省第三监狱,此监狱在张东,为了避讳,有时,人们往往把去监狱说成去张东。张世清脸上带着不耐烦的表情问,明天人家让看?张世玲说,是三中队的探亲日。张世清不瞒地嘟囔道,看他干啥!张世玲说,看他干啥?以后还指望他过哩!还有两年就出来了。郝桂英说,两年说快也快,一晃就过去了。郝桂英转过头,对丈夫说,世清,明天没事,咱陪姐姐去吧!张世清说行。弟媳主动提出陪她去探监,张世玲激动得只想哭。

初三上午九点,郝桂英和张世清陪张世玲,来到省第三监狱会见室。其实,将军墓村距监狱不过十公里,坐公共汽车只用二十分钟,路挺顺的,郝桂英回家或从家到公司去,都要从监狱门前经过,可她从没进去过,这是第一次。当她踏进监狱大门,看到监区大门紧闭,武警持枪守卫,不禁感到肃穆和威严。

会见室在一个二层小楼上。犯人和会见的人,被一道玻璃墙隔开,里边的人穿着统一的蓝衣白道服装,一律光着头,两边的人,都拿着话筒说话。会见室里分散着十多个狱警。一进去,郝桂英见张世玲把一张卡片,递给坐在桌前的狱警,那狱警开了张手续,打了一个电话。十多分钟过后,张世玲眼睛猛一亮,说,来啦!然后奔过去。郝桂英和张世清紧跟其后。

他们在会见室西侧的一个话筒旁停住了脚步。张世玲拿起话筒,和里面的丈夫说话,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和世清、世清的媳妇一块儿来看你了。郝桂英站在张世玲背后,抻脖子朝里看着,觉得她这个姐夫面熟,但又不熟悉。可能是李小常提出了问题,张世玲侧一下身,看一眼郝桂英说,她叫郝桂英,是盘磨村的。张世玲又问了些诸如在里面是咋过的年,都吃了些啥之类的话,还叙述了自己和孩子,是如何过的年。大约谈了二十分钟,张世玲说,让世清给你说几句话。然后,她把话筒举起来,想交给弟弟。不料,张世清要郝桂英跟李小常说话。郝桂英没有心里准备,慌里慌张接过话筒,一时不知说啥好。李小常看着她。她听到他说,谢谢你来看我。郝桂英脸一红,说,谢啥?都是一家人了。她侧身看一眼张世玲,继续说,你在里边不方便,看需要啥?其实她的话是白说,她听张世玲说过,吃的穿的和其它生活用品,是不能随便稍进去的。李小常说,里面有小卖部,我不需要啥,你能来看我,我非常高兴。郝桂英说,给你留一百块钱吧,饭不可口了,想吃啥,你去小卖部买点。李小常毫不推辞地说,那谢谢你!郝桂英嘱咐说,在里边遵守人家的纪律,好好劳动,争取早日出来,姐姐一个人带个孩子也不容易。这句话好像触动了李小常,他眨巴眨巴眼,绷紧嘴点了点头。郝桂英把话筒交给张世玲。张世玲问弟弟有事没有,张世清说没事。张世玲才对着话筒说,别的没事,就这样吧!郝桂英看着李小常放下话筒,转身朝里走了,忙问,钱咋给他?张世玲推辞了一番,然后,把郝桂英领到一个狱警跟前,把钱交给了狱警。

下了楼,郝桂英心里觉得空落落的。走出监狱大门,郝桂英转过身,又看了一眼那两扇戒备森严的红大门。红大门的上方,有一行醒目的大字:监区重地,禁止靠近。是啊!人一旦犯了事,就失去了自由。红大门对于她,陌生而又神秘,也是不可逾越的。红大门是道分界线,把世界分成了两个。人为啥这样自己对待自己呢?

郝桂英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郝桂英和张世清相跟着,到县医院家属楼,给姑姑姑夫拜过年,在那里吃过午饭后,郝桂英回了公司,因为初五就要上班。张世清则独自回了家。

6

郝桂英有了自己的小家,总是每周必回。如果回去的早,就先到娘家呆着,赶黑再赶到婆家;如果回去的晚,直接就回自家。回家干啥?就是要满足一种渴求。亲戚、朋友该接的接该送的送,欢天喜地的把一个女人送给一个男人,就是要把两个人的欲望公开化、合法化。而每次回去,郝桂英都心存渴望,最后却失望而归。张世清也正当年,欲火中烧,可家伙不好使,欲罢不能。他努力想让郝桂英满足,便学着那天看的光盘里的动作,用手指让郝桂英唏嘘一阵。郝桂英当时觉得全身热热的,过后,心里总是感觉不舒服,却又不能对第三个人说,时间久了,心里就感到闷闷不乐。不过从此,她开始默默注意男人阳物的有关事来,特别是,这方面的病情和治疗问题,有时,她一个人静静地思考着这些事。

转眼半年过去了。那天,郝桂英下午四点钟下了班,坐车直接在将军墓下了车。她背着皮包沿街由北朝南往家走,迎面过来一个年轻人,她觉得这个年轻人很面熟。她出嫁那天,在洞房里给她耍闹的,其中就有他,后来,在村里也多次见过面。他老远就朝郝桂英笑,到跟前时他热情地打招呼说,嫂子回来了!郝桂英也露出笑脸回答道,回来了,你干啥去?他说,有人要用车,我去定个准。说话间他擦身而过,郝桂英听到背后说,嫂子,晚上到你家里玩,欢迎吗?郝桂英回过头笑着说,欢迎,来吧!

郝桂英回到家,见大门紧闭,知道张世清还没回来。婆婆也出去了?

村里每户的街门大都是明锁,张世清的街门是铁的,安装的是暗锁。郝桂英掏出钥匙打开门,径直走进去。刚走到院里,就听到一种奇怪的、带有节奏的声音从西屋里传出来,郝桂英感到陌生而神秘。

郝桂英定神一看,那门也是紧闭着的。去敲西屋的门,看究竟发生了啥事?这个想法很快闪了过去。好像一种诱惑,让她的双脚像被磁铁吸住了,她怔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声叹息传进她的耳朵里。她慌忙地轻轻地打开东屋的门。

在屋里,她一边轻手轻脚地做些事,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西屋里安静下来,只有从远处传来吆喝牲口的声音。

郝桂英看看屋门,见门帘完好地挂在那里,心便踏实了些一又过了一刻钟,西屋的门轻轻开了,接着又静下来。又过了五分钟,从西屋闪出一个人。郝桂英从门帘缝隙里偷看了一眼,见走出去的那人是老治。

郝桂英心里感到疑惑不解。

一会儿,婆婆走到东屋,装作啥事也没发生,笑着跟郝桂英打招呼。郝桂英慌乱地看婆婆一眼,然后,看着屋地告诉她刚进门。婆婆问,晚上咱吃啥饭?郝桂英说,吃啥都行。

晚上,郝桂英回来路上碰到的那个年轻人,果真来了,还相跟着另外一个年轻人。他们来时,郝桂英和张世清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一一《幸福不是一二三》。张世清指着郝桂英回家路上碰见的那个年轻人,介绍说,这是我给你常说的伙计张季春,跑出租车的。他又指着另外那个年轻人说,这是王三帮,在西路开维修门市,关系都不错。郝桂英笑笑,让他们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坐在床边。他们东拉西扯、嘻嘻哈哈,谈电视剧里的事,谈村里的事,谈熟人的事,谈各自的事。

张季春给郝桂英开玩笑说,嫂子,说不定啥时找到你们公司,到时别忘了让喝口水,管顿饭。

郝桂英笑着说,你说的,到那儿去吧,咋也的管你喝水吃饭。

王三帮凑上去说,我去管不管2

郝桂英说,管,都管!

张世清到茅房去了。

张季春的目光,从电视屏幕移到郝桂英的脸上,他翘起嘴角,眼睛放出贼亮的光,阴阳怪调地说,嫂子,结了婚日子过得不错吧!给世清哥怀上了么?

郝桂英听后脸一红,笑了笑没吭声。

从张季春的表情和口气上看,他像是知道些啥事,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这让郝桂英心里觉得格外别扭。她强打起精神,装作啥事也没有,扭头去看电视。

张世清回来后,他们又天南地北侃了一顿,俩人才走。

自从张季春说出那句话后,郝桂英心里一直难以平静。是啊,咋啦!张世清究竟咋啦!她想弄清楚张世清是不是有病。她想,或许张世清那样就是有病吧!一次在公司下班后,她去逛大街,曾在路边的墙上,见到贴在上面的小广告,专治男性阳痿早泄,久而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久而不泄,泄而不成。虽然她不能准确地解释每句话的含义,但她能够猜到其中的意思。张世清是不是得的就是这种病?她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一阵慌乱。

这次躺下后,郝桂英有意显出主动和热情,以致很快就把张世清推上颠峰,可张世清还是一身大汗的败下阵来。打开灯收拾残局,郝桂英看到张世清一脸内疚,心里不仅一阵失望。已经进入夏季,夜里无须再盖被子。身心的疲惫,使张世清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他裸露着全身,灯光下,毛丛中趴着的阳物,显得格外醒目。郝桂英望着那个令她想望,又令她失望的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尔后,好奇从她的心底渐渐升起,是啊!她还从来没有真正地仔细地看过那东西,她想明白明白,于是胆子就大起来,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上身,手,慢慢地朝下滑,上身也随之缩下去。她的手越过丛林,抚在了那物体上。她感到张世清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她觉得那物体软软的,里面似乎有些细小的筋骨,她拨动它,它格外的随和,拨到那里就趴在那里,她把它抽起来,冲着房顶,可一松手,那物体又趴下了,一动不动地趴着。

郝桂英小心地问,你那个是不是有毛病?

张世清睁开眼坐起来,故作惊讶地问,哪个有毛病?

郝桂英指一指说,那里。

张世清含糊其词地说,我也不知道。

郝桂英有些急,追问,有没有毛病,你咋能不知道?

张世清软了下来,他辩护说,原来没事,我也不知道后来咋成了这样!

郝桂英问,这病能治吧?

张世清恍恍惚惚地说,可能能治。

郝桂英心里暗暗叫苦,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现在有啥好办法?得了这种病,对外人张不开口,还得闷在心里,只有悄悄去给他诊治。

7

郝桂英调到下午四点的班。上午九点,她准时站在了县医院大门口。张世清还没来,她心里立刻生出怨气,给你治病,你倒不积极,还得让我等你!她朝西边的路上张望,发现张世清走了过来。见了面,他们一句话也没说,便相跟着朝里走去。到门诊大厅内,郝桂英侧身小声说,先去找咱姑姑吧!张世清小声答应了一声。

二楼政工科,姑姑跟另一位穿白短袖上衣的女职工正交谈,见他俩进来,姑姑打声招呼,又给那位女职工介绍说,这是我外甥和外甥媳妇。那位女职工,站起来说了句你们在,然后转身走了。姑姑让他俩坐下,问,来这儿有啥事?郝桂英说,来这儿看病了。姑姑问谁病了。郝桂英说世清。姑姑问世清得了啥病。张世清啊啊了一阵,没说出口。姑姑追问,张世清才支支吾吾说是卑病。姑姑又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俩好久,才说,那我领你让赵师贵看看吧,他是老中医。姑姑带着他们,来到一楼西侧,一间挂有中医门诊牌的房里。

姑姑把他俩介绍给穿白大褂的老中医,并说,外甥得了卑病,你给看看吧!赵中医让张世清坐下,又让张世清的手搁在腕枕上,细细把了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之后说,你舌红少苔,脉沉细数,足见你平时腰酸膝软,盗汗,遗精,骨蒸潮热,手足心热,小便淋漓,主要是肾虚不足,是不是这些症状?张世清忙说是。赵中医戴上花镜,拿起圆珠笔,在药鉴上写道。

熟地黄二十四克、山萸肉、干山药各十二克,泽泻、牡丹皮、白茯苓(去皮)各九克,三副。

写完,赵中医抬起头说,抓了药,把它研成末,炼成梧子大蜜丸,一天四次。每次二十粒,先吃一个疗程,有效再来。张世清听了直点头。赵中医让他们抓药去,最后,又嘱咐张世清戒酒戒烟。姑姑客气地说了声谢谢,跟着他俩走出来,告诉他们划价处和药房在什么地方,问了句带钱了吧,他俩说带着呢,姑姑便说有事,上了楼。

张世清带着药方,到划价处划了价,把药方从橱窗递进去,然后焦急地等待着。郝桂英也焦虑难耐,她不时弯下腰,从橱窗朝里张望着。她看到药剂师,从一排排的木抽屉里,拉开其中的一个,从里面抓出一把草药,放到小称盘里,添添去去,然后走到桌边,把小称盘里的草药分成三份儿,倒在桌面铺着的黄纸上,一次一次的,郝桂英在焦虑中看到了希望,也就是说,她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草段上。郝桂英等了很久,才见三副中药被打成包,递了出来。郝桂英接在手里。几包轻轻的草药,她却觉得分量很重。她把它们像婴儿一样,小心地传递给张世清。

在医院门口分别时,郝桂英嘱咐张世清说,一定要按赵中医的法儿用药啊!张世清小声地应着。

过了几天,郝桂英给张世清打了一次电话,询问用药的情况。张世清回答,按赵中医的法儿用着呢!

张世清用药的第六天,郝桂英倒休回了趟家,她一见到张世清,就急不可待地询问,药用的咋样。张世清说吃了药觉得顶事。郝桂英问有啥感觉。张世清说,觉得身上有劲儿了。郝桂英点着头说,有感觉就好,有感觉就好!说着,郝桂英从水桶里朝脸盆舀了些水,洗了一把脸。她突然想起了啥事,扭过头问,明天就吃完药了吧?张世清说,明天就吃完了。郝桂英兴奋地说,如果顶事,明天咱还找赵中医看去!张世清说行。

第二天上午,郝桂英和张世清相跟着来到县医院。姑姑没在。他俩到中医门诊,见赵中医正在给一个老太太看病,便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老太太走了,郝桂英笑着喊了一声赵医生,满脸都是巴结的意思。张世清走上前问,赵医生,还认清我呗?赵中医说,认得清,你不是张明秀外甥?吃了药有啥反应?张世清坐到桌前说,觉得身上有劲儿啦!我想继续治。赵中医又把了脉看了舌苔,之后戴上花镜开了药方:

白茯苓九克、枸杞子三十克、怀生地六克、麦门冬十五克、人参六克、陈皮九克、白术九克,五副,用河水煎服。

赵中医摘下花镜,把药方递给张世清,补充道,如果有条件的话,在煎好的药汤里,加二百克的人乳最佳,又治病,还去苦味。

俩人从中医门诊出来,化价抓药,然后,提着五包中药走出医院。中药有了,人乳去哪里找啊?张世清犯了难。郝桂英轻轻叹口气说,我找找试试吧!

张世清坐车回了家。

郝桂英回到公司,骑车跑了三华里,来到一个工友家。这个工友正抱着一个婴儿,在自家大门前的荫凉处坐着,见到郝桂英,热情地把她让进屋。郝桂英从兜里掏出一串小铃铛,在小孩儿面前晃动得当啷啷响,逗得小孩儿张开小胖嘴笑了。当郝桂英问起奶够不够吃时,那个工友大惊小怪地说,原来奶不少,孩子俩月时生了一场气,后来奶就不够吃了,还得喂奶粉。说完,还拿出半袋奶粉让她看。郝桂英知道在她这里没戏了,就没提用人乳配药的事。

她只好骑车去找另一个工友。这个工友叫素芝。

一般情况下,郝桂英是不愿找素芝的,平时她俩来往不多不说,前年因一件事,还绊过几句嘴,从此俩人见了面话就更少了。但郝桂英一时又想不起,还有谁在家坐月子,没办法!为了张世清的病,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一串小铃铛去求她。或是刚刚做了母亲,孕生的母爱,使素芝不计前嫌,格外热情。素芝解开衣襟,让孩子吃奶。郝桂英看到她一对乳房,像白面馒头,细白而肥实,心里羡慕极了。素芝得意地笑着说,我的奶吃不了,憋得慌,有时我让胜强吃几口。胜强是她男人。郝桂英听了,脸不由得发起了烧。她吭吭哧哧说出来的目的,素芝痛快地答应了。她又说又笑,让郝桂英抱着孩子。她找出一个输液瓶,洗干净,对着郝桂英的面,挤了半瓶奶。

从素芝家出来,郝桂英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她打给张世清,让他马上到公司里来一趟。

郝桂英骑着车子朝公司走,皮包斜挎在她胸前,输液瓶里的人乳,就装在里面。路上,郝桂英摸了几次那输液瓶,总觉得上面温温的,仿佛素芝的体温,还留在那里。她打心里感激她,她盼望它能给张世清的病,带来转机。

几天后,郝桂英回家一见到张世清,便问药吃的咋样。张世清说,那药苦的不能喝。不是给你人乳了吗?郝桂英问。那人乳配了三副中药,苦倒是不太苦了,就是腥气得怪。张世清说,现在还剩一副药。苦口良药,苦口良药,为治病,还能怕药苦?

郝桂英把草药纸包打开,将草药倒进药砂锅,用凉水泡了半个小时,再把药砂锅坐到厨房里的煤炉上熬。婆婆见了,说让世清熬呗,那口气带着明显的心疼。郝桂英却坚持把药熬好,倒了多半碗中药汤。郝桂英说,等不烧嘴了,憋住一气喝完,就觉得不苦了。

呆了二十分钟,碗里的中药汤凉成温的,张世清端起碗,长出一口气,然后低下头咕咚咕咚一气下去,呲牙咧嘴地抬起头,还打了两个冷战。

郝桂英问他,吃了这五副中药,觉出有效果没有。

张世清心不在焉地回答,有效果。

郝桂英又问药效明显不明显。他仍心不在焉地回答,明显明显!郝桂英暗自高兴,心里嘀咕着,功夫还是没白下!

躺下后,郝桂英还温柔地抚摸了张世清一阵。郝桂英要他明天再去找赵中医开药方,张世清答应了。这一夜,郝桂英是拉着张世清手睡的。郝桂英对未来寄托着美好的希望。可现实并没按照她的想法发展。

8

郝桂英从公司回到家,已是下午五点多。

街门锁着。

郝桂英打开,径直走进去。刚走进院里,她就听到西屋传来有节奏的拍打声,还有一个男人微小的嘟囔声。她见西屋开着一扇门,不知发生了啥事,心里疑惑着想去看个究竟,刚迈出一步,她便停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上次西屋发出的那种奇怪声音跟这次很相似,贸然闯进去,是要出事的。她被自己的冒失行动,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悄悄地退回去,将街门关好,又悄悄打开自己屋门,进屋后把屋门关上。

她坐在床边,大气都不敢出,心咚咚地跳得厉害。

她静静地坐着。

西屋也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郝桂英听到有人从西屋里走了出来,听那重重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个男人。明天我去城里。是老治的声音。你去吧!婆婆的声音从西屋传出来。

老治走了。

郝桂英仍然坐在那里。现在打开屋门还是一会儿再打开?她犹豫不决。如果让婆婆发现了,那以后还咋见面?恰在这时,婆婆出了门。又过了一刻钟,郝桂英将屋门和街门打开。

婆婆回来时,她装出刚回家的样子。

到晚饭时,张世清还没回来。婆婆说,咱先吃吧!他可能在外面吃饭,早起走时,世清说晚上去王三帮那儿有事。

结婚以后,婆婆自始至终没提分家的事,现仍在一个锅里抡勺子。郝桂英在市里上班,一个礼拜回来一次,张世清也早出晚归,家里平时冷冷清清,就婆婆一个人。再说,郝桂英比较懂事,在家就帮着做饭炒菜,婆婆打心眼里不愿和儿子分家,儿子又不争气,得了那种毛病,知道郝桂英心里委屈,所以她暗暗替儿子补偿,尽量让郝桂英少干些家务活儿。

吃完饭,郝桂英回屋无事可干,想看看有啥好光盘。打开电视柜一侧的开门,三包草药映入了她的眼帘。

张世清才喝了两副?她有些吃惊,又一想,可能这两天他比较忙Ⅱ巴!等他回来催他挨着喝。她拿出一包,用药砂锅熬好,倒在碗里,又用包药的纸盖上,然后打开电视,等着张世清回来。

张世清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他喝得酩酊大醉。

一见张世清走路东倒西歪的,郝桂英忙上前搀扶,并嗔怪道,你咋喝成这样?

张世清扬一下胳膊,拒绝她搀扶。你回来干啥?我又不能给你那样,你走吧!

郝桂英知道他喝多了,心里并不恼。张世清一屁股坐在床上,右手扶着床,上身歪斜着,塌蒙着眼。郝桂英站在那里,一时无话可说,她看到桌上,用黄纸盖着的药汤碗,便说,你醒醒酒,呆一会儿把中药汤喝了,我已经给你熬好了。

张世清睁开眼说,老让我喝那药汤,跟灌驴一样,苦得受不了,也不顶事,我不喝!

张世清左胳膊朝郝桂英扬了一下,表示拒绝。人们都说,醉酒的人说的话,都是真话,郝桂英半信半疑,不过张世清刚才说的不像是假话。

你说赵中医开的药不管事?郝桂英又问了一遍。

管事?管啥事?根本就不管事!张世清摇着头说。

郝桂英心里的火,一下就升了起来,她的一片热心、一番苦心白费啦!那你为啥一开始,就说药管事?

张世清晃着脑袋,嘿嘿笑两声,指着郝桂英说,我那是哄你呢!你就当了真?

郝桂英听了,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委屈、无奈、可怕,一股脑涌上心头,晶莹的泪水在她眼里打转转。

婆婆走了进来,想必听到了动静。她责怪儿子喝了恁多酒,回来说些醉话。婆婆转过身,安慰郝桂英说,人喝醉了说话不知深浅,你甭给他一样!接着,她又命令似的对张世清说,喝成那样,还不快上床睡觉2

张世清点点头说,好,听你的,上床睡觉。说完,脱鞋,上床躺下,呼呼睡着了。

婆婆心疼地看了一阵儿子,又嘱咐郝桂英说,你也早点睡吧!然后转身走开。

郝桂英呆呆地站在屋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坐到沙发上。她摁开电视,电视里演的啥,她一无所知,直觉得里面乱七八糟的,她心乱如麻。

她关掉电视开关,躺下后,拉灭灯。她睁大眼睛,望着模糊的房顶,听着身旁张世清呼呼睡觉声,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酸楚来。结婚都多半年了,她还没有真正品尝过成家的快乐,没有真正体味过男人的爱抚,自己像是漂浮在大海里的一叶小舟,孤独而寂寞,她没有想到,做梦也没有想到,张世清是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袭上心头。张世清可怜啊!同时,她感到自己更可怜,继而她感到一阵伤心,泪水不由自主地从她眼眶里静静地滚落下来,接连不断,她不去擦,任凭它肆意横流。

第二天,郝桂英早早起了床,像是昨晚啥事也没发生似的。洗漱完,她把那碗中药汤热了,然后叫醒张世清喝药。

张世清睁开眼,用手拍拍额头,问,是不是昨晚我喝多了?

郝桂英没回答他的话,又催他喝药。张世清坐起来说,那药真苦!郝桂英没理他,朝屋地洒了些水,拿了笤帚默默地扫地。张世清惶惶地看了郝桂英一阵,不情愿地端起碗,一气喝了下去。

起床后,张世清洗了把脸,他问正在床上叠被单的郝桂英,兜里有没有二百块钱,说是前几天,在小路饭店请客欠的。郝桂英不明白,没听说家里发生了啥事,请那门客呀!原来是,张世清经常去喝人家的酒,人家反过来让他请了一顿。郝桂英知道,张世清挣的钱,都被婆婆要走了,说是要还人家的债。

郝桂英到张世清家没多久,张世清就跟她谈了这件事,说是为了办喜事,家里借了两万块钱外债,这些外债,娘让他来挡。郝桂英知道后,心里虽然不通快,但也没想恁多。为自己事欠下的债,让他还,也在情理之中。几个月过去了,她一直没紧揪这件事,反而她还拿出自己的工资,给张世清抓过药,虽然刚走到一块儿,猛一下不大习惯,但既然成了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

郝桂英兜里有二百二十块钱,她给了张世清两张大票,剩下二十块钱留着回公司坐车用。郝桂英劝他以后少喝酒。张世清说,都是伙计们,叫去不去不好看,自己老不请也不好看。

郝桂英已经把床收拾好了。她坐在床边,脸变得有些严肃。喝多了瞎难受,真是花钱买罪受,再说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医生不是让你戒酒么?

张世清知道自己理屈,没吭声。

郝桂英当天没有走,因为,明天倒下午四点的班,明天下午三点赶到公司,误不了班就行。早饭后,郝桂英回了趟娘家,吃了晚饭,张世清来叫她。这是早上他们就商定好了的。娘见女婿来家,挺高兴。

郝桂英和张世清刚跨进家门,张季春和王三帮后脚就跟了来。他俩是想让他一起去串门。张世清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郝桂英。

郝桂英让张世清一起去,并嘱咐他早点回来。

张季春和王三帮变得阴阳怪气,一个说,一结婚就让人管住了,嫂子不允许你还不敢去呢!另一个说,看嫂子关心的,早点回来啊!早点回来热乎!郝桂英被逗乐了,她掂起笤帚,把他们撵出了门。

郝桂英给张世清熬好了中药,突然想起了张世玲。好多天没见她了。男人住进了监狱,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确实不容易,她有些可怜她。

郝桂英与婆婆打过招呼,打着手电筒朝街里走。

张世玲住在村南。

郝桂英到张世玲院里时,听到张世玲正和一个男人说话,好像她在跟他要二百块钱,他说身上没带着,他答应明天给她,对此她有些不瞒。

郝桂英走进张世玲屋里,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是老治,脸不由得有些发烧。这个与婆婆有着猫腻的老治,咋跑到张世玲家,为二百块钱争执呢?好像自己做错了事,郝桂英惴惴不安地坐下。

仨人闲聊起来,从郝桂英的工作,谈到张世玲的男人李小常,又谈到老治的家庭情况。这时,郝桂英才知道老治,现在跟女儿女婿在一块儿生活。媳妇过世了,前年,女儿招了养老女婿。他跟张世玲是邻家。

老治跟张世玲也有一腿,是郝桂英后来才知道的事。老治趁李小常常年不在家,心中寂寞,便占有了她。

这件事,郝桂英是听张世玲的一个远方亲戚说的。那个亲戚还说,李小常是因强奸,住进监狱的。有一次,张世玲去河边洗衣服,话不投机,与一个叫秀英的女人吵骂起来,本来她俩之间就有隔阂,骂着骂着就动起了手,秀英还打了张世玲两棒槌。为此,张世玲气得几天吃不下饭。李小常知道后,为了替她报仇,把秀英二十多岁的女儿强奸了。他被判刑后,张世玲并没给他闹离婚,仍然像亲人一样对待他。

听到这些消息,郝桂英暗自惊讶不己。

那晚在张世玲家,郝桂英还不知道老治和张世玲的事。不过,她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见老治和张世玲目光闪烁,里面似乎包含着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她想,老治和婆婆有事,定不会和张世玲之间再发生啥事的。所以,她压根没朝这方面想。可她坐在那里,还是感到浑身不自在。时间不长,她便起身告辞了。

郝桂英前脚回去,张世清后脚就跟了来。看到中药汤,他厌烦而又愁容满面。在郝桂英的催促下,他又不得不将它喝下去。

再有一副药就喝完了,郝桂英让他自己去看医生。

郝桂英紧靠张世清躺下,她胆大地把手伏在他那里,她感到它软塌塌的,跟上次没啥两样。

已经喝过三个疗程的药了,效果真的不明显?郝桂英又一次问他。

如果昨晚说的是醉话,那么今晚,张世清是清醒着的。张世清说,喝了药,没有多大变化。

说真话,你是不是天生就这样?郝桂英问。

这个问号,已在郝桂英脑子里挂了很长时间,她一直没好意思张口说出来,她害怕去证实它,她犹豫了好久,后来还是想通了,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等着他回答。

真的不是天生的,以前不是这样。张世清像受了委屈似的。

你咋知道以前不是这样?

当这个问题摆在张世清面前时,一时,他哑口无言。不过,他在考虑是否把真话讲出来。当郝桂英又一次追问时,他松开了口,说出与李小巧谈对象时,曾发生过的一切。郝桂英听了,忽然想起婚礼前,在理发店剪发时,李小巧说的一番话,方才幡然醒悟。

郝桂英的心里像一团乱麻。你说实话,这病啥时得的?

张世清结结巴巴地回答,已经两年了。

郝桂英问,就没有治过?

张世清说,治过。

黑暗的夜,寂静无声。

张世清忘不了那个夜晚。那夜,张世清没有回家,他多次拥抱李小巧,可都白忙活了,他无法进入李小巧体内,一挨着甚至还没到跟前就疲塌下来,这让他焦虑不堪。他一宿没有合眼,早晨起床时,像干了一天又重又累的活儿,整个身子也疲塌得不行。

回到家,秀永追问张世清昨晚干啥去了。一开始,他躲躲闪闪没说实话,这更增加了秀永的疑心,担心他作出啥坏事来。前些日子,村里有几个年轻人,夜里去路上抢东西,被公安局抓走了。儿子夜不归宿,问他又不说,秀永伤心地掉下了眼泪。她对他说,你爹死的早,我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吗?你要是有个闪失,咋对得起我?张世清心一软,就说了实话。秀永听了,心里反而感到一丝兴奋,儿子出息了,长本事了,怨不得平时他在她面前,老是李小巧长李小巧短的,原来他们搞到一块儿了。秀永不但没有责备他,反而还给他下了一锅细挂面,合泡了两个鸡蛋。

以后,张世清更加频繁地去理发店,特别是晚上,但他再没有在那里过夜,他和李小巧做过几次事,几次都弄得一塌糊涂。李小巧对他失去了信心,让他以后甭再来了。

一开始,秀永见张世清晚上回来得很晚,后来发现,他经常呆在家里看电视,于是就问他跟李小巧的事咋样了。张世清不让她管。她憋不住,有一天找到理发店。李小巧说,我跟张世清吹啦。秀永说,看着你俩好好的,咋吹啦?是不是世清哪儿做得不对,你告诉我,我说说他。李小巧把脸扭向墙,说,你甭说他啦,他有卑病。卑病一词,是这一带农村的俗话,意思是一种低下的见不得人的病。秀永听后,心里咯噔一声,像是被人敲了一下。

一个傍晚,秀永从邻村带回一个老中医。老中医捋着花白的胡子,给张世清切过脉,看了舌苔,问过缘由后,开了一个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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