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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零工的人不谈理想

能立刻拿到被承诺的薪资,是不少汇聚在这里找零工的人的第一动力。

来招工的人深谙这一点,早晨5时半,第一个招工头来到广场,一边走近人群一边阔声吆道:“八点到八点,下班就给钱。”

这句话喊得异常清晰响亮,而后才给人听清具体的工作:扛淤泥,需要两个人,到点给240元,直接微信打款。

这是个肥差,不一会儿就招齐了两个。招工头跟他们说,可以打车送他们去地铁站,8时前到20多公里外的海珠区就行。

负责一家化妆品厂招工的老吴待得久些,他要找十来个40岁以下、能干满一周的人。每天12个小时,160元,如果连续干一个月,可以到手6000多。

去年,厂里的产量没达标,好不容易等到年后开春,开始赶工,最近缺人手,才需要臨时工。

老吴观察到,愿意在工厂长期待下去的人越来越少了,原因无他,“老板压着工程款”。这次招日结,老吴自己都垫了几万块出来。日结是必须当天结算的,这是法规,也是行规。

“临时感”于是反而意味着某种踏实感。干一天,得一天,对比之下,流水线固定工人并不见得有优势:工作时间大部分要求十个小时以上,工资平均在3000至4000元,且大多没有五险一金。不少工厂还要求员工在进厂前先交一笔押金买厂服、饭卡等,离职时却未必能全部退还。最怕的是老板“跑路”或工厂倒闭后,工人一分钱拿不到。

无论早市还是晚市,工头和招工者的气质是明显的。他们大多已是当地的熟脸,无需招牌和明示,却依然能以一种入侵者姿态闯入人群—穿着较零工们更整洁崭新的衣着,昂首挺胸,嗓门高阔,眼神四下搜刮,几秒内就能像吸铁磁一样在自己周围聚起一圈工人;言简意赅聊完后,带走一批人,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剩下的人,则继续等待着适合自己的或自己能够上的工作,来这里“吸”走他们。

这些看似被动等待的求职者,其实也在主动抉择。不喜欢的,薪酬不满意的,不想去就不去,下雨天也可以“摆烂”,生病也犯不着看人脸色请假。

30岁的重庆人小田也闲了好几天。小田踩着一双人字拖,身上是橘色花纹外套,他微胖,和周遭灰扑扑的工人们形成鲜明对比。他干过广告刷漆、流水线、直播带货,却最终都没干下去。“我不是那块料”,他重复了几遍。

范李用老人家的语气劝他:你找不到工作,就是因为你那双人字拖。“人家工地哪要拖鞋的?”

小田不服,“广东人都穿人字拖”。他恍恍然地盯着眼前驰过积水的汽车,“那些有钱人都是做什么的啊?”

她不断浏览网上的招聘信息,发现很多大公司都“奄奄一息”,“我感觉不是那些公司不要我,而是这个大环境暂时不要它们了”。

一旁的张超笑着劝他,“那些车里的有钱人手上的现金未必有你多”。

张超高瘦,穿黑色棉衣,一直抱着双臂站在旁边,一语不发地看着工人们如阵雨来了又去。

2022年底,自己开了两年多的加工店倒闭后,张超开始靠散打零工度日。但他是挑的,符合自己技工的专业才去,“电工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譬如车床,260元一天,加班3小时就算半天,可以多得130元。

薪酬太低的,张超也不去,“十五六块钱一个小时怎么弄?”按他的说法,那些十几元时薪的零工,大多是被中介克扣了一半后剩下的价格。

再被细问,他也只是冷笑。

电器技工是张超干了一辈子的行当,他从18岁开始学习技工,曾在一家模具厂“三进三出”,干了五六年,后来又在某国营厂干了四五年,2019年,从国营厂辞职,自己创业开加工店。

可惜没赶上好时候。创业失败后,张超也企图再次回到国营厂,哪怕有老乡在那儿,也已经回不去了,“人家不招了”。

今年54岁的胡姐就不挑活儿,她反而喜欢去工地,“只要力气就可以”,但她身份证上的年龄是59岁,比实际年龄更吃亏一些。胡姐是河南人,有着瘦削精干的面庞、梳得光洁明亮的头发,好似有一身用不完的劲儿。她没想过回老家,哪怕在省会郑州,工厂数量和工作机会也远远比不上南方沿海城市。

暮色降临,晚市招工结束了,范李没等到自己能干的工作,但他坚持要请我吃一顿他天天去的快餐店。他拿了一盘自取菜,两碗饭,有几只虾,还有广东最常见的菜心和炒莲藕。

长虹村最多的就是湘菜。若在零工招聘广场待上一个多小时,同工人们闲聊,五个里也许有三个湖南人。

但范李却对家乡味没有留念,如今,他孑然一身在大城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至于未来,“过一天是一天”。

“更老些时候怎么办?”

他似乎没听见我的问题,望着窗外的马路,回忆起30年前的长虹村:“都是农田,种菜。”当时,他也参与了修路铺路。

见缝生长

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之后,英国经济学家盖伊·斯坦丁出版了《朝不保夕的人》(precariat)一书,副标题叫“The New Dangerous Class”,指代那些没有固定工作,生存不稳定,看不见未来、只能活在当下的人。

2024年3月12日上午5时许,零时工们点起了烟,等待坐车去工地

书中提到一个粗略的统计数据:2011年,很多国家都有约1/4成年人的生存境况岌岌可危。2020年,这个比例可能已经接近1/2。而出人意料的是,“朝不保夕”者大多集中于年轻群体。

随着数字化与互联网的普及,通过零工度日的人们,除了大龄农民工群体,年轻人也有自己的参与方式。

或因个人条件如学历、家庭等限制,或因在职场上曾遭遇过难以忍受的体验,他们放下了对所谓“稳定工作”的执念,选择成为城市里无根漂泊的蒲公英,散漫与自由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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