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 (组诗)

木匠

我不是一个上好的木匠

不能每天精准打造出桌子

椅子，乃至一副棺材

我来自大树环绕的村庄

师傅深居幽暗的洞穴

彻夜的松香和豆大的油灯

灼伤了他的眼睛

我的生命被判决给了木头

灵魂染上了木质的光辉

从一种生命中掏出另一具生命的躯体

是我夜以继日的工作

我熟悉每一棵树木的倔强和脾气

也深知让自然生长的树木

弯曲成一张驯服的椅子

其间隐藏着莫大的屈辱

好在我手中握有斧子，怀揣锋利的锯

所有铁质的物件和尖锐的东西

都具有美好的品质

有时作为木匠我感到悲哀

我走过每一处房屋，每一所教堂

都听见树木落入家具时的隐隐啜泣

我是一位木匠

砍劈，拉锯，修直，是我祖传的技艺

木头是森林的伤口

望向远方沉默的土地

在人间

小船缓缓驰过人世间

满怀喜悦，或保留忧伤

一艘挺起桅杆的小船

驰过塔楼，酒肆，弄堂

寂静的街区，裹满人声的集市

航行在繁花似锦的人世间

今天我感觉自己是鲜活的

人们从无名的浪花中涌起

又为深深的河水恐惧

翻卷着，奔腾着，喧闹着

我注视脸颊闪过的朵朵浪花

一个拄拐老人

蹒跚前行，曾经的沧桑岁月

都化作脚下一圈一圈的波纹

一对母子，站在斑马线上争执

母亲过去想拉孩子的手

小孩不情愿往后躲闪

一辆早班车，摁响了清晨第一声鸣笛

今天我航行在珍贵的人世间

突然感到生活在别处多么遥远

只要有思想闪念的地方

就会翻起一朵浪花，只要是浪花翻滚

就能涌出深深的，清澈的波纹……

美德

让我谈谈人群中拥有的德性和美德

人们围拢过来，坐在我身边

所有熟悉的和不熟悉的朋友

围在我身边，说起了故乡的语言

此刻的世界

和世界的角落，正下起迷蒙的雨

整个夏天过去了

属于集体的雨，还不曾落下

于是我走出低矮的房屋

坐在了大地的边缘

那么多拥有德性和美德的人都离去了

地球这间小旅馆，仍悬停在夜空中

那么多星辰，那么多月亮

宛如多年前飞溅的一滴眼泪

我将悲悯的脸转向围拢过来的人们

一张纯洁无辜的脸

人类的美德就是赤裸一双大脚

走向没有归途的星河

问道

我们相逢于一座词语的山

叙事的主题，从一场晦冥不清的雨开始

“我几乎丧失了欲望，因一场原因不明的

病情”。（剩余51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