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头灯照亮的地方（组诗）
送丈夫出差
30分钟的路程不算太长
如果用沉默来形容
就会变得长许多
男人开车，尽可能盯着头灯照亮的地方
细心的人会发现
他偶尔抬起目光瞥一眼后视镜
妻子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光线太暗，看不清表情
夏夜的风清凉
汽车里面的温度会更凉一些
但他不敢升窗，也不敢把窗开大一些
他惧怕任何震动
他知道后排除了坐着一个女人
还坐着一群蜜蜂
不，用马蜂来形容更合适
它们会恼怒，会蜇人
如果不是这些小麻烦
他可能会开得快一些，走得远一些
而这一次，只到高铁站
就要换她来开了
她没有对丈夫说，一路顺风之类的话
他拿起出差的行李，也没有说再见
她坐上司机位时，先调整了座椅
再调整了后视镜
方向盘还有丈夫的体温
很潮湿，也许是他的汗渍
也许是她默默流下的泪水
她有点窘迫
我故意快走几步
让母亲落在后面
在电梯上回头
看她在电梯口前犹豫了几秒
才移步到步梯
很少进城的她有点窘迫
一点都没有在村里要强的样子
我赶紧逆着电梯跑下去
到步梯陪她
一边爬，一边数落
说笨死了，电梯站上去就行
还不会坐吗
她突然停下，盯住我
我非常得意：
我小时候割稻子时，你不是这样的吗
她佯装生气，又装不住
笑了，伸手打我
打人的，被打的
再没有那样快乐的事了
送母上山
天蒙蒙亮，母亲就开始上山了
和往常不同的是
今天，由我们先起来
陪她出门
天空下着毛毛细雨
我们的头发，衣服，特别是眼睛
又开始湿润起来
但母亲不会，我们用木板做了轿子
像故事里迎娶大户人家的小姐
几个人抬着
她再不用担心生活里的风雨
生活里的泥泞
这也是，她这辈子里
被我们照顾得最好的一次
她应该会感动
我们一声紧一声喊着
她没有回应
隔着厚厚的棺木
我肯定她一定会幸福得泪流满面
雨珠在路边的草叶上闪耀
天慢慢亮了起来
我们一行人，更像是母亲
带着大家，顺着晨光
慢慢地越爬越高
狗吠
狗吠了，空旷的夜里
肯定有什么惊吓了它
这个事，我有经验
如果狗吠声由远至近
要么是母亲趁着月色挑水多浇了几地玉米
要么是父亲半夜去看田水归来
对于家人迟迟未归
狗记住了，就是一种迎接
记不住，也是对家的一种守护
我只要是夜里听到，就会觉得
还在家中，父母还在身旁
只有一次，凌晨送母上山
村里的狗，吠得最厉害
吵醒了整个村庄
如今，再也听不到那么凶的狗吠了
不知是不是母亲不在
狗都知道，它再不愿为我多吠几声
儿童节
我们到博物馆玩
他走在前面
认真阅读这个城市的历史
马坝人的由来，城市的由来
昏黄的灯光下
我有点害怕，他会迷失在时间里
幸好到了炼铜体验区
他一遍又一遍
触摸着平板上的游戏
我才感觉到他已经走了出来
还有一个展厅就到了门外
时间不早
看着他还很贪玩的样子
我希望他快点离开
可一想到生活
我又不忍催促他
跳台阶
几个孩子在半坡上跳台阶
一下子可以跨越好多级
这是我梦想的捷径
也许内心中一直有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我停了下来
我发现他们并不在乎能跳几级
不管是往上还是向下
都很开心
但我看久了
越看越担心他们会踏空，摔倒
不知是自己的胆小和多虑
还是他们的无畏和勇气
让我心怀羞愧
不好意思继续站在边上
黄昏
天色昏黄
看不清母亲的表情
她在出村的小路来回翻找着
各类虫鸣，此时愈发显得聒噪
母亲的内心
或许是平静的，来不及忧伤
反而邻居非常焦急
她向我描述母亲丢了买化肥的三百块钱时
显得很忧伤
我无法置身事外
一个场景被刻画出来
邻居说了多久，我就跟了多久
家乡那条小路在慢慢收紧
天色浓稠
勒得多年以后的我，喘不过气
熟悉的陌生人
迎面走来很多人
也有很多人从身边匆匆而过
他们面目陌生又模糊
一只流浪小狗，看我们走过来
头也不抬
我想，要见过多少人世沧桑
才能如此波澜不惊
我却不能
我常常看见一个人像狗一样
在人群中，在时光中
被更多的人，拥挤着
牵引着，朝前走去
而他在消失前，回望我的表情
是多么的熟悉
作者简介：
黄药师，80后，广东阳春人，诗作散见于《诗刊》《诗选刊》《诗探索》《扬子江》《诗潮》《诗歌月刊》等，著有诗集《空纸盒》。（剩余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