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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坛“柴进”慢说

——杨松霖的生存法则及笔墨探索形状

贠冬鸣   
海风
2020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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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涮性质的《河北诗坛点将录》网络走俏,诗人杨松霖位列第十,谓之“小旋风柴进”。而诗坛大头领,则是“诗篇过处,万籁都是悲响”英年早逝的大鳄陈超。

柴进,《水浒传》中的柴进,在水泊梁山排名第十。其武艺精湛,且仗义疏财广揽门客,尤喜结交天下落难好汉。“柴大官人”出身显赫,亦为北宋时期的“富N代”。不仅穿着考究,生活方式亦时尚和超前。受招安后,不愿为官。就秉性来说,柴进永远不会抛弃自由和放达的日子。然而,“柴大官人”虽慷慨,却不善体恤兄弟们情绪的细微波动,故显得高高在上……

旷达与慷慨,杨松霖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可谓一以贯之。江湖上虽然被尊称为杨泰斗,那不过相互打镲,委实不能当真的。孟子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是说为人处世,不能愧对天地,愧对自己的良心。谦虚、低调才能获得极好人缘,也就是具有江湖上稀缺的号召力。松霖在“圈儿”里“圈儿”外畅通无阻,所依仗的不过就是个这。然而,他却时而谦虚,时而牛逼哄哄,友人不介意倒也适应了他格色的秉性。松霖常谆谆教诲稔知的旁人,倒霉时一定要摆谱充大爷;春风得意马蹄急,混得好了,就要矮半截,要时刻显出你就是孙子。若干人等照此实践,果然屡试不爽。

未婚单身时,松霖供职于诗坛声誉日隆的《诗神》编辑部。办公在市庄路河北省文联四楼,亦兼卧室。屋内有煤气灶有铁锅,包括案板等家什。十几平米空间,通常20小时烟雾缭绕,长达十来年酿成各路好汉的落脚处,亦是流动的“家”。那时,尚未形成“圈儿”的概念。古来有之,且根深蒂固的“圈儿”,大概就这样属于物以类聚的无产者的无形团体罢。流连忘返者,包括边国政、桑木、赵虹、刀尔登、缪哲等等太多的大鳄和明日大鳄。懵懂的无所事事的我,也在此基本完成扫盲,甚至发生了人生质的转型,由普通画家擢升为略有盈余的美术批评家。以诗歌批评家饮誉文坛的陈超,亦间或拎瓶老酒或揣只烧鸡,来此处微醺片刻,借以求得精神的慰藉。“圈儿”的良性运转,自然要受银两的掣肘。除却陈超那样的自带干粮,更多要靠松霖心甘情愿的维系。而今的一级作家杨松霖,初中阶段便辍学钻研诗歌与绘画,初始无文凭,无职务,无职称,系典型的三无人员。薪水,较之同龄人便甚为寒酸。但松霖有着令旁人妒羡的手艺,譬如为友人及陌生者装帧设计诗集、散文集、小说集,绘制插图、尾花,所置换来的银两,大都贴补了“家”用。那年月广告词征集盛行,松霖亦偶尔为之,时常会收到几百元稿费。那时人均月薪不过七八十块,汇款单不期而至,这的确是满楼道同事眼馋和津津乐道的“壮举”…

除“家”事在庄里不胫而走,松霖“事迹”的广为传颂,更多还是他对“底线”恒久的坚守。松霖与世无争,因此也就没有了宿敌,谁会与利益不相干的过不去呢?松霖散淡地交友、豪饮、读书,同时亦散淡地与恋人厮磨着。懂江湖规矩的人,全都有自己一套独特的沟通措施,即便试图确立体系,至少也应该拉粑粑攥拳头,暗使劲的。架秧子起哄、揶揄,真正的喝彩,两者只差毫厘,故自知之明显得非常非常关要。而有眉眼高低的松霖,从未把自己当成布道者。而他能够慷慨给予对方的,也唯有零零碎碎的金钱,以及诚实的礼遇。譬如,倏然间河北省作协画院院长头衔落在肩上,面对朋友的讪笑,松霖每每板起面孔,说:“有事说话。嗯,有事说话。”其实,底线,本意是最低的限度,事情在某种范围的临界值。先是自知之明,再就是良心,才是做人最最基本的底线。否则,丢掉这根“底线”,就必然会把自己送入“深渊”。松霖倘若如此,便也就为人所不齿了,“家”也就散了。

我行我素的松霖,理论与实践是统一的,譬如他常告诫友人,“让别人去容忍你的缺点”。常言说,沉默是金。但松霖有时谈吐吝啬,间或呆坐无语,场面尴尬、窒息,倒是别人容忍了他的太多缺点。他曾恳请大写意巨擘老甲诸前辈,留下“无聊”墨宝。也亏他,能够忽发奇想动此无聊的念头。自然,兴味所致时松霖也偶尔滔滔不绝,但他所言大都是无聊的花事、趣事,从不信口开河顾左右而言他。无欲,就会远离陡峭悬崖,就会卸去财富、名望等等包袱。这也是松霖游走江湖,经年屹立不倒的诀窍。

松霖靠写诗谋取薪水,但其诗歌成就高下,笔者作为局外人,只能靠同道的表情及言语来大略揣摩。譬如,诗坛同辈皆以被松霖拽入“圈儿内”为荣,晚辈则能够与他小酌或攀谈而倍感荣幸。长辈寒暄中夹带着的夸赞,也绝非那种酬酢性的打镲,而是发自肺腑并引为忘年之交。至少,对诗歌了无趣味的我,认为松霖的诗还是有滋有味的,更是意味深长的。或曰,是筋头巴脑而有咂么头儿的。有人献媚地撰文,称杨松霖“诗里透出的信息,让人为之一震。”那是瞎扯。说他理性、漠然、思考状似先知先觉,进而与众不同倒是恰当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诸多文艺类出版社资深编辑或掌门人,皆为彼此呼来喝去的弟兄。然而,诗歌足以迷倒一片校花之时,筹集银两出版诗集,再找三两同道进行点评,这是松霖所不屑的。而他唯一一册诗集《宿命》付梓时,火热的诗坛早已结冰。故其自行设计的封面,索性用了黑色。一是降低印刷成本,二则是与“黑诗”对应。

松霖独步诗坛,首先来自于诗歌界大鳄的首肯。在诗坛、画坛的江湖,是不以年龄来界定辈分的。松霖十八岁便被《河北文学》重点推介,可谓年轻的老迈诗人,辈分远超因一句“没有比脚更长的路”而家喻户晓的汪国真。陈超教授编著的《中国探索诗大辞典》,涉及松霖的评介若干篇幅,其中《关于门的四首诗》《宿命》《与众不同的人》,时至今日仍被同道视为“经典”。这位人敬仰的博导称:“……我赞叹他的诗作,不只因为其内容的深度,同时也因为诗人的个人创造力。”获得鲁迅文学奖的大解则说:“在当今诗坛,任何一种写法都可能在一夜之间被人们模仿和超越,但杨松霖的诗是无法模仿的,因此也就无法超越。他把数学、推理、逻辑、判断等等引入诗歌,使汉语诗歌增添了新的元素。松霖近20年来一首诗也不写,而诗坛却对他始终难以淡忘,无可忽略他的存在。”

文坛,特别是诗坛,道貌岸然者比比皆是。有操守的真实的松霖,始终是一副面孔,那就是有选择地待人,有条件地真诚。松霖作诗,如侍弄两亩地里的一颗独苗,不计收成而只在意浇灌施肥过程的快感。后来,索性像大解所说“近20年来一首诗也不写”了。凡事讲究言之有物,否则便“言多必失”。诗歌,需要孕育,需要冶炼和提纯。故,松霖的“守身如玉”之根源就在于此。时日寡淡,松霖的诗性遂变得愈发萎靡。那么,见异思迁的他遂将表达手段,由方格纸向宣纸悄然转换,在笔墨中任情感自由地奔泻……

松霖活得简单,而简单的背后,却又是丰富多彩的、厚重的。悄然的对坐,对方顿时可以感受到他的简单,却又搅拌着难以言说的散淡。其实,散淡更是松霖日常生存的形状,也是其山水画探索的典型特征。其笔墨,始终遵循着中国艺术传统。而散淡中,又夹杂着诸多仪轨和严整的法度,大斧披、小斧披,披麻皴、解索皴等等。松霖虔诚地谨饬地运笔、施色,岩石、树木、植被等等,皆裹挟着他对大自然的无限敬畏,也浸透着他对历代大师的膜拜之情。散,就是心无杂念,自然而然,率性而为。开始必然要亦步亦趋地雕琢,最后才会彻底归于平淡和质朴。超凡逸尘,以心写心,以意抒意,颇具天赋的松霖基本做到了。按照李可染的画理说,就是“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松霖除了早年写诗,还写过博客,纵横捭阖,洋洋洒洒,妙趣横生。其语言典雅蕴藉、学问还算精深。尽管吸纳来诸多的知音和拥趸,但后来嫌干扰作画,便就此金盆洗手。他知道,大凡速成的,必然也是短命的。他读书,跟古人置换看法,对着画册跟他心仪的名家、大家无声地对话。松霖甚至含笑拒绝了我的劝谏,从不与时下美术圈儿闻达者往来。基于原因,大概兴许是彼方的无趣,以及文化内存稀缺,难以从中受益罢。一句话,白搭功夫,没用。不去深层地接触大师和大家,“成功”势必会走太多弯路。因为大师是经过岁月过滤,靠淌着血的经验和智慧才耸立的。读懂大师或大家,将会用很短的时间得到几十年都难以摸索到的艺术玄妙。庄子说“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开始要“雕”与“琢”,但最后是没有雕琢气,归入平淡和朴实。但如果没有“既雕既琢”的过程,就不可能产生深厚的功力。功力就在“既雕既琢”中步步加深。为此,松霖和若干大家如军旅诗人朱增泉、周涛,艺术家老甲、铁扬、李明久,甚至冯骥才、贾平凹等等,有过程度不同的接触和往来,包括笔锋犀利的美术批评大鳄陈传席教授。贾平凹读了陈传席的《悔晚斋臆语》后,情不自禁地钦佩并称其为“奇才”,还欣然写道:“张岱、袁枚、陈继儒的书好,但他们都死在了明清,只说今人再也没有这样的文字了。偶尔就碰着了《悔晚斋臆语》,夜读竟直达天亮”。贾平凹在河北文学馆举办书画展,便是由松霖牵线促成。贾平凹主编的《美文》散文月刊,还曾为松霖开设专栏,刊登画作并配发随笔。而辑入陈传席《悔晚斋臆语》的诸多文稿,曾在《文论报》选载,时任副主编松霖竟将字迹潦草的手稿一一誊写,令其在知名度从美术界陡然拓宽到文学界。

松霖的山水画生动、自然,天真烂漫、纯真且无杂念。韩羽先生也是因直率、坦诚,才酿成自定游戏规则的一代大家。松霖的画面松,不是山石的结构松,而是用笔松,才呈现出一种品质一种格调。画,都应有一股气,没有气,画面便是僵死的。潘天寿的画有一股霸气,齐白石的画有一股“清”气。技可学,气,是学不来的。松霖的画,并不具多少视觉冲击力,但是却具有强大的气场。其画恰如他的为人,笔墨间也似呼传递着一种慵懒,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经意。不经意的几道线条,不经意的几团墨块,不经意的几抹色彩,随后便不经意地传递给有选择的观者。按说,松霖的诗歌所呈现的是一种现代意识,亦可将其归拢到先锋诗人之列。然而,他的笔墨却不疾不徐,毫无当代元素。老甲,中国画坛大写意巨擘,早年曾专程来石出席松霖和前妻老胡的婚礼。松霖绘画样式的“循规蹈矩”,老人看过我主编的《艺术实录》刊载的松霖作品,颇为不解。老甲说:“松霖的画路不对。诗人、作家的画,应该直抵艺术本质,不必拘泥专业画家才具备的造型技巧。不是指哪儿,打哪儿。应该是打哪儿,指哪儿。”我向他转述了老甲先生的中肯建议,此后松霖便在《诗刊》刊文阐述了自己的初衷:“我现在的画看上去很传统,但是观者不会看不懂。我也说不准以后的画会是个什么样子,但决不会故意让人看不懂。我巴不得别人都懂我,而不是搞得神秘兮兮。深厚的底蕴,是要让人看得出来,这决不同于故弄玄虚。我们要说话要表达时,是在努力地让对方明白,是在交流,在沟通,在理解,是在尽最大的可能去掉隔阂,是在寻找彼此的灵犀。达成默契,这是同类之间的最佳境界。”至于独特路径的开掘,他又说:“无畏,往往会胡来,胡来没道理。写诗和画画,都要有知识。中国画语中有一句叫做‘惜墨如金’,‘墨’,就如现代社会中的‘能源’,要有意义地去使用。美国的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也喜欢写诗,这让另一个物理学家泡利很惊奇。他说,诗歌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物理是把复杂问题简单化,能把这两种相反的思维集于一身,真是个奇迹。”此番阐述,似乎是对老甲先生疑惑的回应。但是他又进一步谈到:“中国古人一般在老了以后才写书,故而大多具有一种隐逸倾向。这个隐逸思想来自于老子,他把问题想透了之后并不去抓落实,而是什么也不干了,叫做‘无为’。维特根斯坦就有这个毛病,他认为他已经解决了所有的哲学问题,然后便辞职不干了。中国的读书人是讲闲的,‘功成身退’,退到山林中,你找到他也只能是‘立谈数语飘然去,满径松花落午风’。”

就着松霖自圆其说的艺术路径的思路,我倏然间想到女人。女人年轻貌美楚楚动人,是因为朝气。如果不具有文化内涵,到了朝气尽失的岁数,便会惨不忍睹。而齐白石、黄宾虹等艺术大师越画越精妙老辣,就是因为他们自身文化底蕴支撑。其实,艺术形式新颖别致,的确会起到视觉的冲击,以及令观者驻足的传播效应。但最终的功力,不是看一个艺术家的表面形式,而是笔墨间的内在美。章法讲究,形式出奇,内在美兼备,这不过是正确的废话。艺术形式,可在短时间获取,或偶然得到。而内在美,必须要经过岁月的淘洗和苦苦的修炼。笔墨的格调,也大抵如此。应该说,眼下的松霖正在淘洗和修炼……

杨松霖的治印,尚属扣门环节,是开心。值得称道的,还是他的书法。杨松霖写书法,并不认真,而是用心体会,揣摩,随后才我行我素。书写过于认真,就会迟滞、呆板。其中运笔是轻松的,腕部是灵活的,同样离不开“散”和“淡”。尽管松霖的书风不合体例,却弥散着诸多金石气和咯咯愣愣的书卷气,是他自己情感自由奔泻的痕迹,是发自肺腑。这也是很多知名书法家所欠缺的,更是难以做到的。松霖的书法,按照中国书协主席苏士澍们的标准,当属“丑书”之列,但它确是书家杨氏忠诚于自己情感的衍生之物。

两天前松霖从微信发来新作,大气磅礴,似山呼海啸,所强调的是大气势,是高度概括了的大感觉。山,不再是山石及山势的地理属性,而是始终把控着山的风骨和迎面而来滚滚气流,画的是心像,是凌驾于大自然之上的,是大地的主宰。毛泽东说过,“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也就是说,目前松霖己进入“以一当十”的状态。而中国画的本质,恰恰是“画者,心印也”。也就是人们用烂的词句——“天人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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